黑暗。
粘稠的、仿佛擁有實質的重量、壓迫着每一寸感官的絕對黑暗。
玄夜抱着赤瞳,在無法分辨方向的虛無中急速下墜。耳邊是呼嘯的風聲——或者說,是能量流劇烈摩擦產生的尖嘯。失重感攫住了五髒六腑,帶來一陣陣惡心與眩暈。
囚淵最後那聲嘶吼和隨之而來的劇烈爆炸,似乎還在耳膜深處回蕩。那名爲“淨壇使者”的恐怖存在,他們的淨化之光,是否已經追了下來?
這個念頭讓玄夜的心髒驟然收緊。他試圖催動體內力量,想要在這失控的下墜中穩住身形,但方才對抗噬神鎖的反噬和靈魂層面的創傷驟然襲來,帶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力量運轉頓時潰散。
他只能死死抱住懷中氣息微弱的赤瞳,將她盡可能護在懷裏,用自己的後背去面對下方未知的沖擊。
下墜的速度越來越快,周圍的尖嘯聲逐漸變得不同,不再是純粹的能量摩擦,而是夾雜了一種空洞的、仿佛穿過某種巨大管道的回響。
突然!
下方無盡的黑暗中,毫無征兆地亮起了一點微光。
那光芒極其微弱,呈現出一種冰冷的幽藍色,如同黑夜中遙遠的孤星。
但就是這一點微光,卻讓玄夜體內那躁動不安的玄武血咒,猛地平靜了一瞬!一種奇異的、仿佛遊子歸家般的溫暖共鳴感,從那光芒的方向傳來,輕柔地撫平了他靈魂被怨念撕扯的劇痛。
緊接着,第二點、第三點……越來越多的幽藍光點在下方的黑暗中亮起,如同夏夜蘇醒的螢火蟲群,逐漸連成一片,勾勒出一個巨大無比的、難以想象的輪廓。
那似乎是一片廣闊無垠的地下空間,而這些幽藍的光點,則是鑲嵌在空間穹頂和四壁上的某種巨大晶體或符文!
下墜的速度開始詭異地減緩。仿佛有一股無形而柔和的力量從下方托住了他們,如同落入溫水之中,阻力越來越大。
終於,在穿過一層冰涼卻柔和的能量屏障後,下墜之勢徹底消失。
噗通!
兩人重重摔落在某種堅硬卻光滑的平面上,又向前翻滾了好幾圈才終於停下。
玄夜悶哼一聲,感覺全身骨頭都快散架了,尤其是承受了大部分沖擊的後背,傳來火辣辣的疼痛。他顧不上自己,立刻翻身查看赤瞳的狀況。
赤瞳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如紙,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左肩的傷勢依舊觸目驚心,但好在沒有繼續惡化。鎮魂木和之前爆炸的沖擊,再加上這一路的顛簸,幾乎耗盡了她最後的生機。
“赤瞳!赤瞳!”玄夜輕輕拍打她的臉頰,聲音沙啞地呼喚。
赤瞳毫無反應。
玄夜的心沉了下去。他抬起頭,警惕地環顧四周。
只看了一眼,他便徹底怔住了,瞳孔因震驚而劇烈收縮。
這裏…就是囚淵用生命爲他們爭取時間抵達的——“遺骸之間”?
與其說是“之間”,不如說是一片…浩瀚的地下星海!
他們此刻正站在一片廣闊無邊的、光滑如鏡的黑色平台上。平台的材質非金非玉,觸手冰涼,表面流淌着極其微弱的、與玄武煞氣同源的能量波動。
而平台的四周,以及目光所能及的、向上延伸的整個巨大無比的空間,竟然…懸浮着無數巨大無比的骨骼!
那些骨骼呈現出一種暗沉的金色或玉色,最小的也有小山般大小,最大的更是如同橫亙的山脈,一眼望不到盡頭!它們寂靜地懸浮在幽暗的空間中,保持着各種掙扎、戰鬥、或是蜷縮的姿態,散發出令人心悸的洪荒氣息和無盡的悲涼。
有些骨骼明顯屬於巨獸,利爪猙獰,頭角崢嶸;有些則呈現出人形或類人形的特征,但結構無比巨大和復雜,脊柱如龍,肋骨如翼;甚至還有一些根本無法用常理解釋的、扭曲怪異的骨骼形態,仿佛來自不可名狀的噩夢。
無數幽藍色的光點,正是從這些巨大骨骼的內部,或是鑲嵌在遠處岩壁上的巨大晶體中散發出來,如同永恒的星辰,默默照耀着這片悲壯而死寂的墳場。
這裏,是一片神魔的墓園!
玄夜甚至能隱約感覺到,空氣中彌漫着無數種強大而古老的能量殘留,它們彼此交織、沖突、又最終歸於死寂。僅僅是呼吸,都能感受到那沉澱了萬古的蒼涼與重量。
囚淵讓他來這裏…尋找大帝留下的“弑神之證”?
在這片浩瀚無邊的神魔墳場中,如何尋找?那又會是什麼?
就在玄夜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無以復加之時——
嗡……
一聲極其微弱、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與牽引力的嗡鳴,自平台的最中心處響起。
玄夜猛地轉頭望去。
只見平台中心的地面上,無數道細微的幽藍紋路亮起,迅速交織、勾勒,最終形成了一個龐大而復雜的玄武圖騰。
圖騰的中心,地面緩緩裂開,一座古樸的黑色石台,如同沉睡的巨獸蘇醒般,無聲無息地升了上來。
石台之上,別無他物,只靜靜地懸浮着一件東西。
那是一件殘缺的臂甲。
它通體漆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表面布滿了無數深刻的劃痕與撞擊的凹痕,甚至邊緣處還有明顯的碎裂痕跡,顯得破敗而古老。臂甲的造型猙獰而霸道,覆蓋着龍鱗般的甲葉,肘部是一根尖銳的、已經斷裂過半的逆刃。
它沒有任何華光異彩,甚至感受不到多麼強大的能量波動,只是靜靜地懸浮在那裏。
但就在它出現的瞬間!
玄夜心髒猛地一跳!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沸騰!胸口那玄武血咒的圖騰灼熱得發燙,瘋狂地向他傳遞着一種無法形容的渴望與…敬畏!
仿佛低賤的凡鐵,遇到了唯一的磁極!
仿佛離散的遊子,聽到了母親的呼喚!
那件殘破的臂甲,對他有着致命的、源自本源的吸引力!
“呃…”玄夜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吼,幾乎是本能地、不受控制地、一步一步走向那座石台。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件臂甲,再也無法移開分毫。
越靠近,那股吸引力就越強,體內的血煞之氣就越是沸騰雀躍!
當他終於走到石台前,顫抖地伸出手,即將觸碰到那件臂甲時——
一個冰冷、疲憊、卻蘊含着無上威嚴與無盡悲傷的聲音,毫無征兆地、直接在他的靈魂最深處響了起來:
“後來者…”
“觸碰它…”
“即是繼承…”
“繼承吾力…”
“繼承吾志…”
“繼承…吾之血仇…”
聲音蒼涼古老,帶着萬古的沉寂,正是玄夜在祭壇深處曾感應到的那顆心髒搏動時蘊含的意志!是玄武大帝殘留的意念!
玄夜的手猛地頓在半空。
繼承?繼承這沉甸甸的一切?繼承這無盡的血仇?
就在他遲疑的刹那——
嗡!!!
上方墓園的虛空之中,三道刺目的白色流光,如同精準的毒刺,驟然撕裂了幽藍的寧靜,悍然闖入!
淨壇使者!他們竟然這麼快就追了下來!
冰冷的淨化之光瞬間鎖定平台上的兩人,以及那座石台和其上的殘缺臂甲!
爲首使者的聲音依舊毫無情感,卻多了一絲急促:
“檢測到…極高濃度…禁忌遺物能量反應!”
“最高優先級目標確認!”
“執行…即刻淨化!”
三道比之前更加粗壯、更加凝練的淨化光柱,毫不留情地轟擊而下!一刀直取玄夜!一道直取昏迷的赤瞳!最後一道,更是直取石台上那件殘缺臂甲!
它們不僅要殺人,更要毀掉那件讓它們感到極度不安的“禁忌遺物”!
死亡的光芒再次籠罩!而且比之前更加迅疾,更加致命!
玄夜瞳孔緊縮!他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甚至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
救赤瞳?還是奪臂甲?或者…自救?
任何一個選擇,都意味着另外兩個的終結!
在這千鈞一發的絕望之際——
那件一直靜靜懸浮的殘缺臂甲,似乎被外來的淨化之光所激怒,猛地發出一聲低沉卻蘊含着滔天怒意的嗡鳴!
嗡!
一層薄薄的、幾乎透明的暗紅色光罩,以臂甲爲中心驟然擴散開來,瞬間將整個石台,以及石台旁的玄夜和地上的赤瞳,全都籠罩在內!
轟!轟!轟!
三道淨化光柱狠狠轟擊在暗紅光罩之上!
光罩劇烈震顫,表面泛起無數漣漪,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仿佛隨時可能破碎!但它終究是勉強抵擋住了這致命的一擊!
然而,光罩的範圍也僅限於石台周圍一小片區域。三名淨壇使者已經懸浮於半空,呈三角陣型將平台包圍,手中淨瓶白光再次凝聚,顯然準備發動更強大的連續攻擊!
那薄薄的光罩,絕對撐不了多久!
玄夜看了一眼光罩外虎視眈眈的使者,又看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赤瞳,最後目光落在了那件依舊嗡鳴不止、仿佛在催促着他的殘缺臂甲之上。
沒有時間猶豫了!
他眼中閃過一抹瘋狂的決絕!
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石台上那件冰冷刺骨、卻又與他血脈相連的殘缺臂甲!
就在他手指觸碰到臂甲的瞬間——
轟!!!
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浩瀚如星海、暴戾如洪荒巨獸的恐怖能量洪流,順着他的手臂,蠻橫無比地沖入了他的體內!
“啊啊啊啊啊——!!!”
玄夜發出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淒厲痛苦的慘叫!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和靈魂,在這一刻被徹底撕裂、粉碎、然後又被那霸道的能量強行重塑!
無數更加清晰、更加完整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涌入他的腦海:
——輝煌的神庭,並肩的戰友,突如其來的背叛,冰冷的鎖鏈…
——絕望的戰爭,破碎的星辰,玄武悲壯的咆哮,以及那貫穿龜甲的一擊…
——還有…凌霄帝尊那冷漠而貪婪的眼神,手中把玩着的…正是源自玄武大帝心髒的碎片!
痛苦!仇恨!不甘!憤怒!
無數屬於玄武大帝的負面情緒,連同那浩瀚的力量,一起涌入玄夜的靈魂,幾乎要將他屬於“自我”的意識徹底沖垮、吞噬!
那件臂甲如同活物般,自動覆蓋了他的右臂,冰冷的甲葉緊密貼合,斷裂的逆刃閃爍着嗜血的寒芒。
他周身的血煞之氣瘋狂暴漲,化作實質般的暗紅色火焰熊熊燃燒!皮膚表面的黑色紋路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浮現、蔓延,甚至爬上了他的臉頰!
他的雙眼,徹底化爲兩只燃燒着血焰的豎瞳!冰冷,殘暴,充滿了遠古的威嚴與毀滅一切的欲望!
一股遠超之前、令整個遺骸之間都微微震顫的恐怖氣息,從玄夜身上轟然爆發開來!
半空中的三名淨壇使者動作同時一滯!他們那毫無情感的系統似乎遇到了無法理解的異常數據!
“警告!目標能量等級…急劇攀升!”
“超出預估閾值!”
“重新判定威脅等級…最高!”
“啓動…聯合淨化協議!”
三名使者手中的淨瓶驟然亮起,瓶口對準下方的玄夜,三道淨化光柱開始融合、匯聚,凝聚成一道更加粗壯、更加恐怖、仿佛能淨化世間一切污穢的終極白光!
然而,化身爲人形凶獸的玄夜,緩緩抬起了頭。
那雙燃燒的血瞳,冰冷地鎖定半空中那團正在凝聚的、令他極度厭惡的純白之光。
他覆蓋着臂甲的右臂緩緩抬起,斷裂的逆刃直指使者。
一個沙啞、冰冷、重疊着無數怨魂嘶吼與他本人聲音的恐怖音調,響徹整個遺骸之間: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