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日，賀偉總算能斷斷續續吐出些字句，只是那雙腿依舊軟塌塌的，動彈不得。
王氏眼見這次算計再次落空，不僅沒撈到好處，反蝕把米。
再也耐不住白雲庵的清寂，悻悻地帶着賀偉匆匆返回蒼溪鎮。
禪房裏，陸汀蘭指尖捻着一張薄薄的票據，唇角不自覺彎起。
小九端着水盆進來，看見她這般模樣，忍不住嘟囔：“小姐何必去救二爺？他分明……”
分明不是個好人！
話到嘴邊，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陸汀蘭瞧着她氣鼓鼓又不敢直言的模樣，頓時笑出聲。
她伸手揉了揉小丫頭的頭發，聲音輕快：“他給錢了啊。”
說着，她抬手將票據在小九眼前晃了晃。
“可是……”小九盯着那票據，眉頭仍緊鎖着。
以二爺那性子，好了傷疤忘了疼，日後難免不會變本加厲地來找麻煩。
陸汀蘭看出她的憂慮，放緩了聲音：“放心，他也沒那麼好過。”
這病是好是壞，是反復還是加重，不都捏在她手裏麼？
什麼病症落不下幾個讓人鑽心難受的病根呢？
她目光移向桌上搖曳的燭火，思緒漸漸飄遠。
忽然想起那日山洞中，恰好聽見蕭玦與下屬的交談。
北朔，邊境……
她有點印象。
大約三個月後，涼州一帶將會爆發一場大戰，主帥正是蕭玦。
此役大勝，北朔元氣大傷。
就在蕭玦欲乘勝追擊、直搗黃龍之時，卻突然被一紙詔令召回京城。
照理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更何況那是蕭玦。
他究竟是收到了什麼消息，才會毫不猶豫放棄戰局，奉命班師？
陸汀蘭想不明白，也懶得深究。
這些朝堂紛爭、軍國大事，與她何幹。
她垂眸，目光再度落回票據上。
眼底掠過一絲淺淡的笑意。
涼州，她非去不可。
……
一萬兩不是小數目，陸汀蘭這幾個月來尋了各種由頭，陸續往返鄰近的武陵鎮，才將銀票悉數兌開。
待她換完最後一筆，距出兵北朔，已不足半月。
因善靜的突然離世，她在白雲庵中的日子過得異常清閒。
而這份閒適，反而讓她察覺出一些前世未曾留意的異樣。
冬雪漸融，春風捎來暖意，屋檐滴答落水，檐下枯草不知何時鑽出嫩芽。
日子無聲流淌，仿佛昨日還裹着厚襖，今日就已換上春衫。
這天，陸汀蘭照常與小九去湖邊打水。
“哎呀——”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低呼。
她抬頭望去，是個面生的小尼姑打翻了水桶，剛汲滿的清水灑了一地。
滿地散亂，小尼姑盯着地面，臉上滿是愁容。
頭垂着，兩只手絞在身前，沒了主意。
雖已入春，寒氣卻沒散，她的手凍得紅通通的，連指尖都有些發僵。
陸汀蘭湊近了些，才看清那雙手其實生得極好。
皮膚細膩，透着淡淡的白，絕不是常年做粗活磨出來的模樣。
她暗自思忖：這該是剛到庵裏的小尼姑吧？
陸汀蘭與小九交換了一個眼神，小九立刻會意。
小九快步上前幫她扶起水桶，語氣熱絡：“我來幫你吧，這天氣，碰一下冷水都刺骨呢。”
小尼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裏頓時有了光。
來白雲庵這麼些日子，周遭的人都冷淡得出奇，各忙各的，從沒人主動跟她搭話。
小九的善意讓她一下子放鬆下來。
小九一邊利落地幫她重新打水，一邊順勢問道：“瞧你面生，手也生得細嫩，不像常做活的，是新來的吧？”
小尼姑連忙點頭：“是，我名喚春娘，來了才幾日。你呢？”
小九笑了笑：“我叫小九。待得久些，早習慣啦。”
此時，陸汀蘭走上前來。
這時陸汀蘭緩步走近。
春娘抬眼望去，不由得一怔。
她從未在庵中見過這樣一個人。
粗布素衣掩不住豔麗容姿。
晨光熹微中，宛如謫仙。
“你……你也是新來的嗎？”春娘怯生生地問。
陸汀蘭笑着搖搖頭，指了指小九，說道：“這是我妹妹，我倆一起來這白雲庵修行，有些時候了。”
小尼姑點點頭，悻悻然地不再說什麼。
陸汀蘭見狀，又問道：“不知道你是爲何來這白雲庵啊？”
被問到緣由，小尼姑臉上閃過悲戚。
她將頭垂地更低，不願再說話一般。
陸汀蘭也不願強人所難，她輕笑地拍了拍小尼姑的肩頭，道：“好了，趕緊抬水回去吧，該吃早膳了。”
這輕柔的安慰卻讓靜安鼻尖一酸。
突如其來的善意，突如其來的巧言安慰。
令春娘心中暖意盎然，又覺十分委屈。
她抬眼望向陸汀蘭溫暖的笑容，忽然有了傾訴的欲望：“我叫春娘……本是武陵鎮人。家道中落，被嫁去給員外家兒子沖喜，可沒想到他沒多久就……就沒了。”
說着說着，春娘開始泣不成聲，她斷斷續續帶着哭腔說道：“結果那戶人家說是我奪了他寶貝兒子的命，便要殺了我。恰好了塵師太雲遊路過，就出手相救。”
“將我帶回白雲庵，讓我好生修行。”
陸汀蘭聽着春娘的話，心中大爲震驚。
這故事怎麼和自己差不多？
難不成這白雲庵裏的人，都是死了丈夫的？
何況……何況近日白雲庵添了不少新人。
若是只是添些新人也就罷了……
陸汀蘭強裝鎮靜地抬着水與春娘一起離開。
待回到禪房時，陸汀蘭拿着茶盞一飲而盡。
小九這才發現，陸汀蘭身後都被汗打溼了。
這初春，怎會出了這麼多汗？
“小姐，你怎麼了啊？”小九擔憂地問道。
陸汀蘭搖搖頭，聲音壓地極低：“沒什麼事，就是覺得這白雲庵確實玄乎，不宜多待。”
“你瞧我們剛來的時候遇見的那些尼姑，如今面熟的臉龐還有幾個？”
也就是前世因爲善靜天天苛待她，晃悠在她眼前，她才沒心思去發覺這些。
如今這一發現，真是驚地冷汗淋漓。
幸好，還有十日，就可以離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