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江湖文化節”開幕,僅剩四十八個時辰。
悅來客棧非但沒有迎來緊張的籌備高潮,反而籠罩在一層更沉重的陰霾之下。
清晨的街頭,一種異樣的氣氛在彌漫。
幾張粗糙的、墨跡未幹的匿名傳單,像毒藤般悄然貼滿了附近的巷口和茶棚。
吳迪剛推開客棧大門,一張被風吹到腳邊的傳單就刺痛了他的眼睛:
“告街坊四鄰!”
“悅來客棧新掌櫃吳某,疑似癔症纏身!
昨夜於屋頂癲狂自語近一個時辰,狀若瘋魔!
此等心神不穩之徒操持客棧,豈非禍害?”
“另據可靠消息:上屆‘悅來’承辦小集,曾有食客上吐下瀉,疑爲食材不淨!
此番再辦‘文化節’,爾等敢以身試毒乎?”
惡毒的文字,字字誅心!
將“瘋子掌櫃”與“黑心客棧”的標籤狠狠釘在了門上!
嗡——!
櫃台角落的沙漏,驟然爆發出刺目的紅光!
如同警報。
沙漏表面,冰冷的提示文字帶着強烈的警示意味:
【警告:夢境幹擾波動!】
【來源:外部情緒惡意注入!】
【映射分析:鷹掌武館行爲 → 現實焦慮投射體·懼敵型防御情緒(散播恐懼,孤立目標)】
吳迪的心沉了下去。
這不僅僅是造謠,這是精準的心理戰!
利用人們對“瘋癲”和“食品安全”的天然恐懼,摧毀客棧本就脆弱的信譽!
壞消息接踵而至。
“掌櫃……”
小翠紅着眼睛從廚房跑出來,聲音帶着哭腔,“王二哥和李三哥……他們……他們早上沒來!
托人捎話說……家裏有事,不幹了!”
兩個好不容易穩住些的臨時工,在謠言的壓力下,跑了。
小翠說完,自己也忍不住躲回廚房角落,肩膀一抽一抽地聳動,偷偷抹着眼淚。
沙漏的紅光閃爍,新的提示殘酷地刷新:
【信任值:0% →(-20%)】
【隊伍穩定性:嚴重警告!瀕臨解體!】
冰冷的數字,像兩記重拳砸在吳迪胸口。
大堂裏,壓抑的氣氛終於被點燃,變成了爆裂的質問。
“姓吳的!”
阿翠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亂跳。
她臉色鐵青,眼神銳利如刀,直刺吳迪,“你到底是誰?
招惹了哪路瘟神?
爲什麼這些破事都沖着你來?
沖着我這破店來?”
她的聲音因爲憤怒和恐懼而顫抖,“鷹掌武館!
匿名傳單!
跑路的夥計!
你到底給我們帶來了什麼?”
老李也陰沉着臉站起來,手裏的抹布被他攥得死緊,聲音像從牙縫裏擠出來:
“再這麼被騷擾下去,別說辦節,這店還能不能開都是問題!
連自己都護不住,還護什麼客人?
搞什麼狗屁活動?”
他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充滿了失望和退意。
吳迪強撐着精神,試圖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我們可以去拉贊助!
去集市邀請人流!
只要有人來,看到我們的用心,謠言不攻自破……”
然而,回應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阿翠抱着胳膊冷笑,老李扭過頭,連小翠都停止了啜泣,只剩下無助的沉默。
他的提議,像投入深潭的石子,連一絲漣漪都沒能激起。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吳迪。
嗡——!
沙漏再次劇震!
一粒異常沉重、閃爍着不祥漆黑光芒的沙粒,從頸管上方墜落,砸入沙堆的瞬間——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整個客棧的聲音、光影、甚至飄動的塵埃,都陷入了絕對的靜止!
就在這詭異的死寂中——
咔嚓!
一聲清晰的碎裂聲,從客棧左側的牆壁傳來!
一道細細的、蜿蜒的黑色裂縫,如同活物般在牆皮上蔓延開來!
更恐怖的是,透過那道裂縫,林辭看到了……另一個空間的景象!
那是一個陰沉的傍晚,小學校門口。
一個梳着羊角辮、穿着紅色小裙子的小女孩(幼年林芷)孤零零地站在校門口,小手緊緊攥着書包帶,眼巴巴地望着一個正要轉身離開的中年男人(父親模糊的背影)。
“爸爸!
爸爸!”
小女孩突然鼓起勇氣,帶着哭腔大喊,“我……我已經會演講了!
我背熟了!
真的!
我……”
男人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只有冰冷、不耐煩的聲音傳來,清晰地穿透夢境裂縫,砸在吳迪心上:
“背熟了有什麼用?
你遲到了一分鍾。”
“全班四十個人,就等你一個。”
說完,男人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小女孩一個人站在空曠的校門口,小小的身影在暮色中顯得無比單薄和……被遺棄。
轟!
那股熟悉的、被全世界拋棄的冰冷和無助感,再次如同海嘯般席卷了吳迪!
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刺痛!
原來,林芷的恐懼,不僅僅是“失敗”本身,更是失敗後無人信任、無人等待、甚至被至親指責“拖累所有人”的終極孤獨!
時間恢復流動。
牆上的裂縫瞬間彌合,仿佛從未出現。
但那股冰冷的絕望,已經深深烙進了林辭的靈魂。
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發黑,耳邊是阿翠和老李憤怒的餘音,眼前晃動着林芷父親冷漠的背影和小女孩絕望的眼神。
他踉蹌一步,扶住櫃台,才勉強站穩。
“……原來……”
他喃喃自語,聲音幹澀得像砂紙摩擦,“她怕的……從來不只是摔倒……”
“……她是怕……摔倒了……卻沒人相信……她還能爬起來……”
巨大的疲憊和一種深入骨髓的孤獨感,徹底擊垮了他連日來強撐的意志。
他不再理會大堂裏壓抑的沉默和質疑的目光,像個遊魂般,一步一步,挪向後院。
後院,冰冷,寂靜。只有堆積的柴火散發着木頭的氣息。
吳迪背靠着冰冷的柴堆,緩緩滑坐在地。
他把臉深深埋進膝蓋,肩膀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
壓抑了太久、來自現實和夢境的雙重壓力,如同決堤的洪水,終於沖垮了他最後的防線。
“……不想……不想再一個人扛着這個夢了……”
他低語着,聲音破碎,帶着濃重的鼻音,像受傷的幼獸在嗚咽,“……這個夢……不是我的……我好累……”
沙漏無聲地懸浮在他身側,紅光褪去,卻顯出一種沉寂的灰暗。
沙漏表面,第一次浮現出與吳迪自身情緒相關的標籤:
【管理者狀態:控制失衡】
【核心共鳴:無回應共情(重度)】
冰冷的診斷,宣告着他作爲“夢境管理者”的暫時性崩潰。
就在吳迪感覺自己要被這片冰冷的黑暗徹底吞噬時——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來。
他抬起頭,淚眼模糊中,看到小翠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個粗瓷碗,走到了他身邊。
她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將碗遞了過來。
碗裏,是冒着嫋嫋熱氣的、琥珀色的姜湯,辛辣中帶着一絲甜香。
“掌櫃……喝點吧,驅驅寒。”
小翠的聲音很輕,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吳迪怔怔地看着那碗湯,沒有接。
小翠也不催他,自己也在柴堆旁坐下,抱着膝蓋,望着後院灰蒙蒙的天空,聲音像夢囈般飄來:
“小時候……我爹娘天天吵,砸東西……我害怕,躲到柴房裏……沒人在乎我說什麼,也沒人問我怕不怕……”
她頓了頓,轉頭看向吳迪,那雙總是帶着笑意的眼睛裏,此刻盛滿了清澈的理解和……一絲微弱的勇氣。
“……但您不一樣。
您一直都在聽……聽阿翠姐抱怨,聽李叔發牢騷,聽我說那些沒用的廢話……您都聽着呢。”
這句話,像一顆投入冰湖的石子,雖然微小,卻在吳迪死寂的心湖裏,蕩開了一圈溫暖的漣漪。
小翠從懷裏掏出一卷東西,小心翼翼地展開。
那是一張用粗糙黃紙手繪的海報!
雖然筆觸稚嫩,但色彩明亮:
畫着熱氣騰騰的炒飯、耍着刀花的廚師、還有幾個手拉手的小人圍着一個寫着“悅來”的招牌在跳舞!
上面歪歪扭扭地寫着:
“悅來江湖文化節!好吃好玩等你來!”
“我……我自己畫的,”
小翠的臉有點紅,帶着期待和忐忑,“掌櫃……您說……我們拿着這個,挨家挨戶去貼,去說……會有人願意……看看我們嗎?”
挨家挨戶……去貼?
去說?
吳迪的目光,從那張充滿童真和希望的手繪海報,緩緩移向身側沉寂的沙漏。
沙漏的灰暗似乎褪去了一絲。
他看着小翠眼中那簇微弱卻倔強的火苗,一股暖流,伴隨着一種重新凝聚的力量,從冰冷的心底緩緩升起。
他伸出手,接過了那碗溫熱的姜湯。
辛辣的暖流順着喉嚨滑下,驅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
然後,他拿起那張手繪海報,手指拂過上面稚嫩的筆觸,眼神一點點重新聚焦、亮起。
“好。”
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帶着一種破冰而出的堅定,
“我們就從這裏開始。”
“就從……‘我們還在聽’,也從‘讓人聽到我們’開始。”
嗡!
沙漏輕輕一震,紅光徹底消散,回歸了穩定的淡藍光暈。一行新的提示溫暖浮現:
【獲得情緒回饋:同理信任 +3】
【子任務解鎖:“街頭反轉·重塑信任”】
午後的陽光,艱難地穿透雲層,灑在略顯冷清的街道上。
一支奇特的隊伍出現在了街頭巷尾。
領頭的是重新挺直了脊梁的吳迪,他身後跟着眼圈還有些紅但眼神堅定的小翠,以及……雖然依舊板着臉、眼神卻不再那麼抗拒的老李
(被吳迪親自叫上,顯然還在生氣但沒拒絕)
和另一個沉默的夥計。
吳迪不再躲在客棧裏焦慮。
他親自拿着小翠畫的海報,刷上漿糊,一張一張,認真地貼在沿街的告示欄、店鋪門板、甚至茶棚的柱子上。
每貼一張,他都會對旁邊好奇觀望的街坊、店主,露出一個真誠(盡管還有些僵硬)的笑容,朗聲解釋:
“三日後申時,悅來客棧江湖文化節!歡迎各位街坊鄰居來捧場!”
“有蛋炒飯爭霸賽,看誰炒得香!”
“還有老師傅的絕活刀工表演!”
“說書先生講江湖趣聞!”
“攤位免費!
茶水免費!
就圖個熱鬧!”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有力。
小翠在一旁熱情地補充細節,老李雖然不開口,但抱着胳膊站在一旁,他那張招牌式的“生人勿近”臉,此刻反而成了一種奇特的“信譽背書”
——看,連這倔老頭都跟着來了,不像假的!
笨拙,卻真誠。
一遍,又一遍。
起初,回應他們的,是冷漠、是懷疑、是竊竊私語。
(“看,就是那個瘋子掌櫃?”)
但當他們貼到第五家、第十家……
當他們頂着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一遍遍重復着邀請,汗水浸溼了青衫……
一些細微的變化,悄然發生。
一個賣菜的老婆婆,在他們貼完海報後,默默遞過來兩個水靈靈的蘿卜:“拿着,潤潤嗓子。”
一個茶館的夥計,在他們經過時,低聲嘟囔了一句:
“……那天要是有空,我去瞅瞅那蛋炒飯賽……”
當吳迪帶着隊伍,拖着疲憊卻莫名充實的身體回到客棧門口時——
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等在那裏。
一個穿着粗布短褂、挑着扁擔、擔子兩頭掛着精巧木架和熬糖小鍋的中年漢子,笑呵呵地迎了上來:
“掌櫃的!
剛看了你們貼的畫兒!
熱鬧!
真好!”
他指着自己的挑子,“俺是走街串巷畫糖畫的!
能……能在你們文化節上,擺個小攤不?
不要錢!
就圖個人氣!”
第一位主動參與的民間藝人!
嗡。
沙漏在客棧內,散發着柔和的、穩定的淡藍色光輝。
提示文字溫暖更新:
【隊伍信任度:-8% →(+12%)】
【文化節曝光度:+20%】
【夢境情緒碎片:第一層共鳴(童年創傷)完成度:50%】
夜幕降臨。
吳迪站在街口,回望着“悅來客棧”。
大堂裏,昏黃的燈火一盞接一盞地亮了起來,透過窗戶,映出裏面晃動的人影——阿翠似乎在清點着什麼,老李在灶台前忙碌,小翠在擦拭桌椅……
那燈火,微弱,卻頑強地驅散着周圍的黑暗。
然而,林辭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移向客棧後院的角落。
在那裏,白日裏曾短暫出現裂縫的牆壁陰影處,一道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黑色縫隙,如同一條沉睡的毒蛇,依舊若隱若現。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那裂縫最深沉的黑暗裏……
仿佛有什麼東西……在無聲地窺視着這一切。
帶着冰冷的、評估的、令人不安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