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啊——!”
一種遠比肉身毀滅時更加純粹、更加深入靈魂本源的劇痛,如同億萬把燒紅的鈍刀在切割意識,瞬間席卷了我!仿佛靈魂最核心的部分被硬生生撕裂、扯掉了一大塊!那縷守護的金光驟然黯淡下去,變得搖搖欲墜。在被那混亂狂暴的旋渦徹底吞噬、卷入更深不可測的黑暗亂流之前的最後一瞬,我僅存的意識碎片只“聽”到那聲音帶着一絲罕見的懊惱和急迫:
“……魂魄印記……鎖定……待吾尋……”
後面的話語,徹底被狂暴到極致的空間亂流撕碎、吞噬,不留一絲痕跡。
……
絕對的黑暗如同潮水般緩緩褪去,但意識並未回歸清晰的感知。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憋悶和擠壓感,沉重、溫暖、無處不在,仿佛被塞進了一個狹小柔軟、充滿液體的皮囊裏。耳邊是沉悶而極其規律的“咚…咚…咚…”聲響,強健有力,帶着奇異的回音,如同擂響在密閉空間裏的戰鼓。
每一次“咚”聲響起,都伴隨着包裹全身的溫暖液體一陣輕柔的晃動。身體……不,這感覺太陌生了。不再是熟悉的手腳軀幹,而是小小的、蜷縮的、脆弱得不可思議的存在。動一下指頭?這個念頭剛升起,就感覺到一種難以逾越的沉重阻力,仿佛每一個微小的動作都需要耗費開天辟地的力氣。
意識像是沉在萬米深海的浮標,被巨大的水壓和粘稠如膠質的黑暗包裹着,沉沉浮浮。每一次掙扎着想要上浮,沖破這層束縛,都被一股源自這脆弱軀殼本身的、無形的力量,一次次溫柔而堅決地按回那溫暖的、混沌的深淵。
“脈象平穩,胎息穩固了,夫人您且放寬心,”一個溫和、帶着安撫力量的女聲,隔着那層溫暖的液體和某種厚實柔軟的壁障傳來,顯得有些模糊不清,像是從遙遠的水底傳來,“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小姐,瞧着眉眼清秀,手腳有力,康健得很呢。”
另一個聲音隨即響起,透着濃濃的、仿佛耗盡了所有氣力的疲憊,卻又蘊含着抑制不住的、如釋重負的巨大喜悅,輕柔得像一片最柔軟的羽毛拂過心尖:“……好,好……平安就好……菩薩保佑……” 這聲音……帶着一種奇異的、仿佛烙印在靈魂深處的熟悉感,如同在某個塵封已久、落滿灰塵的記憶角落裏,被這輕柔的聲音輕輕撥動了一下心弦,蕩開一圈微不可察卻真實存在的漣漪。
緊接着,一個更低沉些的男聲響起,聲音裏帶着一絲難以掩飾的激動,以及面對新生命時特有的、小心翼翼的笨拙:“夫人辛苦了!快,快讓我看看我的小囡囡!她可折騰你了?” 這聲音裏,激動之下,似乎還藏着一縷更深沉的、極力壓抑着的苦澀與沉重,如同平靜海面下洶涌的暗流。
意識在混沌中努力地掙扎着,像溺水者拼命劃動手臂,試圖沖破那層粘稠溫暖的液體束縛,去看清聲音的來源,去聽清每一個字背後的情緒。但眼皮沉重得如同壓着兩座大山,身體完全不受控制,軟綿綿的,所有屬於“我”的意志都被這具初生的、未發育完全的軀殼禁錮着。所有的感官都被局限在這狹小的、黑暗的、被溫暖液體(羊水?)包裹的世界裏。只有那三個聲音——產婆的溫和、母親的疲憊喜悅、父親激動下的壓抑——斷斷續續地傳來,如同隔着一個無法跨越的時空壁壘。
“……天佑我林氏……雖是旁支,血脈終究未絕,香火有繼……”那個溫和的女聲(產婆?)似乎在寬慰着誰,話語裏帶着一種小心翼翼的恭謹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嘆息。
“……靈根……”那個疲憊的女聲(母親?)低低地、幾乎是用氣音發出了一聲嘆息。這嘆息裏,濃得化不開的疲憊深處,夾雜着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的苦澀,“怕是……隨我了……五靈根……” 最後那輕飄飄的三個字,輕得幾乎要被那沉悶的心跳聲徹底掩蓋,卻像三根淬了劇毒的冰錐,帶着刺骨的寒意,狠狠地扎進了我昏沉混沌的意識深處!
五靈根?林氏?旁支?!
嗡——!
昏沉的大腦如同被投入了一塊燒得通紅的烙鐵,瞬間灼痛起來!無數混雜的記憶碎片——前世墓園冰冷的雨,父母模糊的遺照,庸碌蒼白的一生,撕裂天空的紫電妖瞳,那清泠聲音最後的驚怒斷喝……還有那些在無數個無聊夜晚、作爲精神食糧翻看的、光怪陸離的修仙網絡小說!奪舍!搜魂!魂燈!煉魂!這些冰冷殘酷、沾滿血腥的詞匯,如同被解開了封印的遠古凶獸,帶着令人靈魂凍結的森森寒氣,瞬間沖垮了這具初生嬰兒軀殼裏僅存的那點混沌暖意!
恐懼!純粹的、冰冷的、足以凍結血液的恐懼!像一條滑膩陰毒的巨蟒,驟然纏繞上來,死死扼住了這具稚嫩身體裏剛剛蘇醒的、屬於“我”的靈魂!我不是這個孩子!我是異類!是被那場毀滅性的空間風暴卷入、又被空間亂流撕扯得支離破碎的孤魂野鬼!被發現會怎樣?被當作邪魔歪道,一道真火焚燒得魂飛魄散?被抽出魂魄,禁錮在魂燈裏日夜灼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還是被某些修煉邪功的魔頭抓去,當成煉制法器的怨魂材料?那些小說裏描繪的種種慘烈酷刑和絕望下場,此刻不再是虛幻的文字,而是無比真實、無比清晰地浮現在眼前,帶着血淋淋的細節!
不能被發現!絕對!不!能!
活下去!無論如何,一定要活下去!像前世那株最卑微的野草一樣,在石縫裏也要拼命扎根!只要能喘上一口氣,就要死死抓住每一縷活下去的可能!這強烈的、源自靈魂本能的求生欲望,如同一桶刺骨的冰水兜頭澆下,瞬間將昏沉的意識激醒了幾分!
身體依舊無法動彈分毫,感官依舊被羊水和胎膜的溫暖模糊包裹着。但一種刻入骨髓、近乎本能的僞裝機制,開始在這新生的軀殼裏瘋狂地運轉起來。我拼命地、用盡全部意志力去放鬆這具小小的身體,讓每一寸肌肉都呈現出最自然、最無力的狀態。努力讓自己的意識完全沉溺在那溫暖的液體包裹感中,像一尾真正的、懵懂無知的初生小魚。收斂!拼命地收斂起所有可能泄露異常的思維波動、靈魂悸動!像一個真正的、對世界一無所知、只憑着本能呼吸和吮吸的初生嬰孩!
裝傻!賣萌!苟住!像一個真正的小孩一樣生存,一定要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這是在這危機四伏、弱肉強食的修仙界裏,我這個異類孤魂唯一可能擁有的生路!
……
日子,就在這表面精心僞裝懵懂無知和內裏如履薄冰的詭異平衡中,緩慢而粘稠地流淌。這具小小的身體一天天長大、變得強壯,感官也從最初的混沌模糊,逐漸變得清晰起來。通過那些隔着肚皮傳來的、斷斷續續的對話,通過那些偶爾貼在腹壁上、帶着溫暖和復雜情緒的手掌輕撫,我被動地、拼湊地“知道”了,這裏不再是那個灰蒙蒙的、科技主導的星球。這裏是修仙界,一個以力爲尊、視凡人如螻蟻、動輒翻江倒海、身死道消的殘酷世界。
我“知道”了,這具身體的父親也叫林海,母親也叫蘇婉。關於父親林海,那些模糊的低語和嘆息中,似乎隱藏着一個令人扼腕的故事——據說這位父親當年也曾是主家赫赫有名、備受矚目的天才人物,身具金火雙靈根,前途一片光明璀璨。
然而,命運弄人,一次至關重要的外出歷練,他遭了惡毒的暗算。那場劫難不僅讓他重傷瀕死,更徹底毀了他的道基!修爲從令人仰望的金丹中期,一路不可逆轉地跌落,最終勉強穩固在築基初期,從此再難寸進。主家的資源永遠只會向最有潛力的種子傾斜,一個根基被毀、前途盡廢的“天才”,很快就被家族“妥善”地安排到了這座偏遠山城的旁支院落,帶着他同樣天賦不佳的妻子,也就是我的母親蘇婉,遠離了家族核心權力與資源的漩渦中心,也遠離了曾經屬於他的榮光與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