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李美蘭見她依舊不動,聲音陡然拔高,帶着明顯的不悅和威壓,“聽見沒有?別磨蹭!顧家那位少爺,聽說就喜歡娛樂圈的姑娘,清純掛的!你進了電影學院,好好包裝一下,憑你這張臉,還怕抓不住他的心?攀上了顧家,你爸的公司才有救,你哥那攤子事兒才能擺平!我們全家才有好日子過!你懂點事行不行?”
攀上顧家……
蘇晚的唇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弧度。那笑容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眼底卻像燃着兩簇幽暗的、來自地獄的火焰。
顧西洲。林清歡。
上輩子吸幹她血肉,榨幹她價值,最後連她瀕死的喘息都要用來襯托他們偉大愛情的兩個人。
攀附?
不。
這一次,她要離他們,離這攤散發着腐朽氣息的爛泥,越遠越好!
“是啊,小妹,”蘇明宇終於舍得從手機屏幕上抬起頭,咧開嘴,露出一個自以爲魅力十足實則油膩輕浮的笑,“當大明星多風光?到時候認識的都是富家公子,資源隨便挑,手指縫裏漏點給家裏,就夠我們吃香喝辣了!總比你死讀書,讀成個書呆子強吧?聽媽的,籤字!”他身體前傾,帶着一股煙酒混合的濁氣,語氣輕佻得像在哄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蘇國棟也沉沉地開了口,聲音帶着一種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威壓:“晚晚,家裏的情況你也知道。電影學院,是你最好的出路,也是爲家裏分憂的唯一方式。眼光要放長遠,個人那點小喜好,在家族大局面前,不值一提。”他吸了一口雪茄,灰白的煙霧模糊了他眼底的精明算計,“籤了吧,別讓大家失望。”
失望?
蘇晚胸腔裏那團冰冷的火焰猛地躥高,幾乎要沖破喉嚨。
上輩子,她籤了字,順從地踏入了那個黃金牢籠。她努力扮演着清純無害的花瓶,小心翼翼地討好着顧西洲,戰戰兢兢地應付着蘇家無休止的索取,最終換來了什麼?無愛的婚姻,耗盡的健康,病床上孤零零的死亡,以及丈夫在廣播裏對另一個女人傾注全部柔情的生日祝福!
她讓他們失望?
不,是他們讓她徹底絕望!
“呵……”一聲清晰、短促、帶着濃濃諷刺意味的冷笑,突兀地在壓抑的餐廳裏響起。
那笑聲不高,卻像一把淬了冰的薄刃,瞬間劃破了餐桌上精心維持的、名爲“爲你好”的虛僞面紗。
蘇國棟夾着雪茄的手指頓在半空,眉頭緊緊鎖起。李美蘭臉上的焦灼被驚愕取代,隨即浮上被冒犯的怒意。蘇明宇更是直接擰起了眉毛,不滿地嘖了一聲:“你笑什麼?”
蘇晚沒有回答。
她只是慢慢地伸出手,動作甚至帶着一種奇異的優雅和決絕。
纖細、因爲用力而指節微微發白的手指,捏住了那份嶄新的、承載着蘇家全部野望的錄取通知書。
燙金的校徽在她指尖下閃爍。
下一秒——
“嗤啦!”
清脆、響亮、帶着一種撕裂般快意的聲音,驟然炸響!
那份象征着“金光大道”的通知書,在她白皙的手中,被幹脆利落地撕成了兩半!
“晚晚!你瘋了?!”李美蘭的尖叫如同被掐住脖子的母雞,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塗着鮮紅指甲油的手指顫抖地指着蘇晚,臉上血色盡褪,只剩下驚恐和暴怒。
蘇明宇也霍然起身,椅子腿在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他瞪大眼睛,像看一個怪物:“蘇晚!你他媽幹什麼?!”
蘇國棟的臉色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重重地將雪茄摁滅在昂貴的紫檀煙灰缸裏,發出“滋”的一聲輕響,鷹隼般的目光死死釘在女兒臉上,帶着山雨欲來的風暴:“蘇晚!給我個解釋!”他的聲音低沉,蘊含着雷霆之怒。
解釋?
蘇晚緩緩抬起眼瞼,目光平靜地掃過眼前這三張因震驚和憤怒而扭曲的面孔。她的眼神清澈得驚人,像暴風雨過後的寒潭,深不見底,映不出任何情緒,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解釋?”她的聲音響起,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甚至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令人心頭發寒的笑意,“好啊。”
她鬆開手,任由那兩片被撕裂的、價值千金的紙片,如同被遺棄的枯葉,輕飄飄地、無聲地落在光可鑑人的餐桌上。
然後,她微微歪了歪頭,唇角勾起一個天真又殘忍的弧度,目光直直地迎上蘇國棟噴火的視線,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砸在死寂的空氣裏:
“爸,媽,哥。”
“當明星幫家裏攀附顧家這種‘小事’,聽起來太沒意思了。”
她頓了頓,仿佛在欣賞他們臉上凝固的驚愕和難以置信。
“我想了想,”蘇晚的聲音陡然轉冷,像淬了冰的鋼鐵,帶着斬斷一切過往的決絕鋒芒,清晰地吐出那個石破天驚的決定:
“還是去搞軍工報效祖國吧。”
“哐當!”
李美蘭腳下一軟,失魂落魄地跌坐回椅子裏,碰倒了手邊的骨瓷茶杯。溫熱的茶水潑灑出來,浸溼了昂貴的波斯地毯,留下深色的污漬,像一張無聲嘲笑的臉。
蘇明宇張着嘴,像一條離水的魚,半天發不出一個音節,只有眼睛瞪得滾圓,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從小溫順得近乎懦弱的妹妹。
蘇國棟胸膛劇烈起伏,臉色由鐵青轉爲駭人的醬紫,他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聲響震得桌上的碗碟都跳了一下:“混賬東西!你再說一遍?!軍工?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那是你能去的地方嗎?!簡直是癡人說夢!我看你是失心瘋了!”他氣得手指都在哆嗦,指着地上那兩片通知書碎片,“你撕了它?你知不知道爲了弄到它,家裏花了多少錢,托了多少關系?!你這個敗家子!不孝女!”
暴怒的咆哮在寬敞奢華的餐廳裏回蕩,震得水晶吊燈都仿佛在嗡嗡作響。
蘇晚卻像是站在風暴眼中心,一片平靜。那滔天的怒火和指責,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冰牆,在她面前徒勞地潰散。
她甚至微微彎下腰,伸出兩根手指,慢條斯理地從桌上撿起一張被茶水洇溼了一角的志願草稿紙。那上面反復書寫的“首都電影學院表演系”字跡已經模糊。
她拿起桌角一支被遺忘的籤字筆。
筆尖懸停在紙上,沒有絲毫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