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視線最終定格在書桌一角。
那裏安靜地躺着一本厚厚的、封面已經有些磨損的物理競賽習題集。
這是她高中時期唯一被允許保留的、與“明星夢”無關的“課外興趣”。當初參加競賽,也不過是爲了高考加分,讓履歷更好看些,方便包裝成“才女”人設罷了。
蘇晚走過去,指尖拂過那熟悉的、帶着紙墨氣息的封面。粗糙的觸感,奇異地帶來一絲踏實。
她翻開書頁,裏面密密麻麻是她曾經認真演算的筆跡,那些復雜的公式、模型,此刻在她眼中,不再是枯燥的符號,而是……通往另一條截然不同道路的基石。
一條遠離所有傷害、利用和背叛的道路。
一條只屬於她蘇晚自己的道路。
指尖劃過一行推導公式,她的目光變得無比專注。
武器系統與工程……國防科大……
這個決定並非心血來潮的叛逆。前世,在顧西洲偶爾帶回家、又隨意丟棄的財經報紙角落,她曾無意瞥見過關於尖端武器研發受制於人的零星報道。那些冰冷的文字,當時只讓她覺得遙遠。如今想來,卻像黑暗中驟然亮起的路標。
力量。
真正能保護自己、支撐自己站起來的力量,不是依附於某個男人或某個家族,而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實打實的力量!是能讓任何魑魅魍魎都忌憚、能讓任何不公都退避三舍的力量!
她要掌握它。
不惜一切代價。
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城市的霓虹透過薄紗窗簾,在光潔的地板上投下變幻的光影。
蘇晚坐到書桌前,打開了電腦。
屏幕幽幽的藍光照亮了她沉靜而專注的側臉。
她沒有任何猶豫,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直接登錄了高考志願填報系統。
用戶名,密碼。
頁面跳轉。
在“第一志願”那一欄,她毫不猶豫地輸入了那個剛剛寫在草稿紙上、此刻卻重若千鈞的名字——國防科技大學。
專業選擇:武器系統與工程。
鼠標光標懸停在鮮紅的“確認提交”按鈕上。
指尖冰涼,卻穩如磐石。
這一次,沒有逼迫,沒有算計,沒有顧西洲,沒有林清歡,沒有蘇家。
只有她自己。
和一條注定布滿荊棘、卻通往真正光明的路。
她按下了鼠標。
屏幕上彈出一個綠色的小小對話框:【志願提交成功】。
窗外,城市的夜生活剛剛開始,喧囂隱隱傳來。
房間裏,只有電腦風扇輕微的嗡鳴。
蘇晚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屏幕上那行小小的綠色提示。沒有激動,沒有歡呼,只有一種塵埃落定的、近乎悲壯的平靜。
胸腔裏那股支撐着她撕裂通知書、頂撞父親、獨自提交志願的灼熱火焰,在完成這一切後,非但沒有熄滅,反而沉澱下來,化作一塊堅硬、冰冷、沉重無比的基石,沉甸甸地壓在心口。
報效祖國?
這念頭在剛才對蘇家人說出時,帶着七分的決絕與三分的孤注一擲。而此刻,獨自面對這行冰冷的確認提示,這四個字的重量才無比真實地、轟然壓了下來。
那是一條怎樣的路?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絕非坦途。那是需要絕對的意志、絕對的付出、絕對的犧牲才能走下去的路。是真正需要用血肉和生命去填的征途。
而她,一個剛剛掙脫泥沼、除了滿腔恨意和一腔孤勇幾乎一無所有的“前豪門棄婦”,真的能走下去嗎?能走多遠?
一絲極其細微的、源自靈魂深處的疲憊和寒意,悄然爬上脊椎。
就在這時——
“咚咚咚!”
房門被粗暴地砸響,力道之大,震得門板都在嗡嗡顫動。
“蘇晚!開門!你給我滾出來說清楚!”是蘇明宇氣急敗壞的吼聲,帶着被冒犯的狂怒,“你他媽腦子進水了?真填了那個破軍校?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那是人待的嗎?你趕緊給我滾出來撤銷掉!”
緊接着是李美蘭帶着哭腔的尖聲附和:“晚晚!我的女兒啊!你別犯傻!你爸氣壞了!你快出來認個錯!電影學院那邊媽媽再想想辦法,求求他們補一份通知書……軍工那是男人幹的活,你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子,去那種地方不是要媽媽的命嗎!開門啊晚晚!”
門外的叫囂、哭喊、威脅混雜在一起,如同洶涌的潮水,猛烈地沖擊着單薄的房門。
蘇晚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電腦屏幕幽幽的藍光映着她面無表情的臉,像一尊冰冷的玉雕。
那些聲音,那些曾經能輕易讓她惶恐不安、妥協退讓的聲音,此刻聽在耳中,卻顯得如此遙遠、如此……可笑。
她甚至微微勾起唇角。
認錯?
撤銷?
然後呢?繼續做回那個被擺布、被榨幹、最後被棄如敝履的蘇晚?
不。
門外的喧囂,反而像淬火的冷水,瞬間澆熄了她心頭那一瞬間的迷茫和沉重。只剩下更加純粹的、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堅定。
她緩緩站起身,走到門邊。
沒有開門。
只是隔着厚重的門板,清晰地、一字一句地開口,聲音不大,卻帶着穿透一切的冷硬力量:
“哥。”
“媽。”
“別敲了。”
“省點力氣,想想怎麼應付下個月銀行的催款吧。”
門外驟然一靜。
砸門聲和哭喊聲像是被無形的剪刀驟然截斷。
死一般的寂靜。
蘇晚甚至能想象出門外那兩張瞬間僵住、繼而因被戳中死穴而變得驚恐扭曲的臉。蘇家那看似光鮮的外殼下,早已被蘇國棟的盲目擴張和蘇明宇的豪賭蛀空,銀行的高額貸款如同懸頂之劍,全靠拆東牆補西牆和攀附顧家的希望強撐着。
她這句話,無異於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準地剖開了他們竭力維持的膿瘡。
短暫的死寂後,是蘇明宇更加狂怒、卻明顯底氣不足的咆哮:“蘇晚!你胡說八道什麼?!家裏的事輪得到你操心?你……”
蘇晚沒有再聽。
她面無表情地轉身,從書桌抽屜深處,拿出了一副降噪耳塞。
動作熟練地塞進耳朵。
瞬間,世界被隔絕在外。
只剩下她自己清晰的心跳聲,沉穩而有力地搏動着。
她重新坐回書桌前,無視了門外再次響起的、徒勞無功的砸門和咒罵。
伸手,拿起那本厚重的物理競賽習題集。
翻到夾着書籤的一頁。
復雜的電磁場理論公式密密麻麻。
她的目光沉靜如水,拿起筆,筆尖懸停在空白的草稿紙上。
下一秒,筆尖落下。
沙沙沙……
筆尖與紙張摩擦的聲音,堅定而持續,在小小的、隔絕了喧囂的房間裏響起。一行行公式、一個個推導符號在她筆下流淌出來,流暢而專注。
門外的世界,那些歇斯底裏的叫罵,那些虛僞的哭求,那些關於顧家、關於明星夢、關於家族責任的噪音……仿佛都化作了遙遠的背景雜音,被徹底屏蔽。
她的世界裏,只剩下眼前的公式,筆下的線條,以及那條剛剛爲自己選定的、通往未知卻無比清晰的——征途。
燈光下,少女低垂的側影被拉長,投在牆壁上,像一株在風暴中悄然扎根、努力向上生長的青竹。單薄,卻蘊含着破土而出的、驚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