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04
飛機平穩降落在異國的機場。
我打開手機,一連串的未接來電和短信涌了進來,幾乎要擠爆收件箱。
我面無表情地掃過,然後點開了那個被我設置了特殊提醒的聯系人,沈清儀。
她的信息從最初故作鎮定的質問,逐漸演變成氣急敗壞的命令。
最後幾條,已經帶上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慌亂和懇求。
“陸懷謙,你躲到哪裏去了?院長要找你,趕緊回電話!”
“接電話!有重要事情!”
“陸懷謙,就算我們離婚了,你也還是法律共同體的一員,現在需要你配合工作!”
就在這時,她的電話再次打了進來。
我平靜地接起電話,那頭傳來沈清儀的暴怒聲。
“陸懷謙!你死哪裏去了?”
“法院院長親自找你,專案組要你回去查案,你必須立刻回來!”
我低笑出聲。
“沈清儀,你是不是忘了,我們已經離婚了,你有什麼資格命令我?”
她噎了一下,隨即換上居高臨下的語氣。
“陸懷謙!你別給臉不要臉!現在是專案組點名要你,這是你戴罪立功、挽回名聲的唯一機會!”
“你以爲你躲到國外就能當縮頭烏龜嗎?法律界就這麼大,你想徹底爛在外面嗎?”
我聽着她色厲內荏的威脅,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曾經,她這樣的態度或許能讓我妥協或憤怒。
但現在,只覺得可笑。
我語氣平淡,卻字字如刀。
“沈清儀,我的名聲是怎麼丟的,你心裏最清楚。”
“至於機會?我不需要你們施舍的機會。”
說完,我不等她反應,直接掛斷了電話。
兩天後,沈清儀出現在了我租住的公寓門口。
她臉上的驕縱被強行壓下,擠出幾分刻意的柔和。
“懷謙,我知道你還在生氣,但現在不是置氣的時候。”
“專案組那邊催得緊,只有你能厘清這些案子的關鍵。”
我沒接話,指尖在門框上輕輕敲擊。
她往前湊了半步,聲音放低,
“算我求你。以前是我不對,我不該那麼對你。”
我挑眉,冷聲開口,“現在提這個,不覺得晚嗎?”
說完,我關上了門。
我生生把她晾了三天,院長的催促電話不停地打來,沈清儀頭發都白了許多。
她成天守在我公寓外,一見到我就開始懇求。
不停地說着知道自己錯了求着我回去。
就在這時,又一起侵害案上了熱搜。
我感覺時候到了,我也該回去了。
我看向沈清儀,
“走吧,回國。”
“不過不是爲了你,是爲了還法律一個公正!”
05
專案組的會議室裏,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
我剛一進門,所有目光瞬間聚焦在我身上。
有審視,有懷疑,但更多的是一種近乎於抓住救命稻草的急切。
霍正言也在,他穿着剪裁合體的西裝,試圖維持着“正義守護神”的體面。
可他眼底的慌亂卻藏不住。
看到我時,他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
專案組組長率先起身,語氣裏帶着明顯的懇切,
“陸律師,你可算回來了!”
“這些案子,就拜托你了。”
我抽回手,目光掃過桌上堆疊如山的案卷,淡淡開口。
“請先把所有案件的完整卷宗給我,包括未公開的證據材料和庭審錄像。”
“另外,我需要單獨的閱卷室,無關人員不得入內。”
組長立刻應下,“沒問題。”
轉頭吩咐助理去準備。
霍正言這時突然站起身,臉上掛着虛僞的笑容。
“陸律師,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你。”
“不過這些案子都是經過法庭公正審判的,證據確鑿,恐怕你是白費力氣了。”
他刻意強調“證據確鑿”四個字,像是在提醒衆人他的勝訴記錄。
我抬眼看向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霍律師這麼有信心?難道就不怕某些‘確鑿’的證據,其實是精心僞造的陷阱?”
這句話像針一樣刺中了霍正言的要害,他臉色微變,卻強裝鎮定。
“陸律師這是在質疑司法公正?我看你是輸了官司心有不甘,想在這裏混淆視聽吧。”
“是不是混淆視聽,查過便知。”
我轉頭回了審閱室,不再理會他。
關上門的瞬間,外界的喧囂被徹底隔絕,只剩下我和滿桌的案卷。
接下來的三天,我幾乎沒離開過閱卷室。
餓了就啃幾口面包,渴了喝幾口礦泉水,雙眼死死盯着每一份材料,不放過任何一個細微的疑點。
上一世的記憶與這一世的卷宗相互印證,那些被忽略的裂縫漸漸清晰起來。
第四天清晨,當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戶照進閱卷室時,我終於合上了最後一本案卷。
助理推門進來送早餐時,看到我布滿血絲卻異常明亮的眼睛,忍不住愣了一下。
“陸律師,您找到線索了?”
我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通知組長,半小時後召開案情分析會,讓霍正言務必到場。”
06
會議室裏,衆人早已等候多時。
霍正言坐在角落,看似平靜地翻着文件,實則一直在用餘光偷瞄我,眼裏藏着不安。
沈清儀也來了,她坐在霍正言身邊。
看到我時,她的臉上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有緊張,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我走到會議桌主位旁,將一疊整理好的材料攤開,聲音清晰而有力。
“經過三天的閱卷,我發現這五起案件存在三大致命疑點,足以證明所有判決都存在嚴重錯誤。”
這句話一出,全場譁然。
霍正言猛地站起身,
“陸懷謙,你胡說八道!這些案子都是我親自代理的,證據鏈完整,怎麼可能有問題?”
我拿起第一份材料,“霍律師別急,聽我慢慢說。”
“第一,所有原告的證詞高度雷同。無論是受害過程的細節描述,還是案發後的反應,甚至連一些情緒化的用詞都如出一轍。”
我將幾份證詞復印件推到衆人面前,上面用紅筆圈出的雷同之處格外醒目。
組長拿起材料仔細比對,眉頭越皺越緊。
緊接着,我又拿起一份鑑定報告,
“第二,關鍵證據存在僞造痕跡。”
“這五起案件中,原告都提供了帶有被告DNA的衣物作爲關鍵證據。”
“但我發現,這些衣物上的DNA分布異常規整。沒有任何掙扎過程中造成的雜亂痕跡,更像是刻意塗抹上去的。”
“而且其中兩份報告的鑑定人員籤名,出自同一人之手,但筆跡卻有細微差別,很可能是僞造籤名後混進的虛假報告。”
霍正言的額頭開始冒汗,他強辯道,
“這只是巧合!DNA鑑定是權威機構出具的,怎麼可能造假?”
我毫不退讓,拿起第三份材料,
“是不是巧合,讓鑑定機構重新鑑定便知。”
“第三,所有案件的原告都與一個名爲‘互助之家’的組織有關聯。”
“我查到,這些原告在案發前都接受過該組織的‘培訓’,內容包括如何編造證詞、如何表現出受害者姿態,甚至如何引導輿論。”
說完,我看向霍正言。
“而這個組織的資金來源,有一部分來自你霍正言的個人賬戶。”
我將銀行流水和組織培訓記錄的復印件甩在桌上,證據鏈一目了然。
霍正言徹底慌了,他指着我嘶吼道,
“陸懷謙,你血口噴人!這些都是你僞造的證據!”
我沉聲開口,
“是不是僞造,警方一查便知!”
專案組組長臉色鐵青,當即沖門外的警員揚聲下令。
“立刻控制霍正言,徹查‘互助之家’及相關資金流向!”
07
兩名警員迅速上前,冰涼的手銬銬住霍正言手腕的瞬間,
他終於繃不住維持了許久的體面,像瘋狗般掙扎。
“你們不能抓我!是陸懷謙他陷害我!沈清儀,你快幫我說話啊!”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投向沈清儀。
她臉色慘白如紙,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着,眼神躲閃着霍正言的求助。
她的嘴唇翕動了幾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識到,自己攀附的所謂“正義”,不過是一場精心包裝的騙局。
而她早已淪爲這場騙局裏幫凶。
我緩步走到她面前,聲音平靜卻帶着千鈞之力。
“沈清儀,你以爲幫他操控輿論、詆毀異己,就能換來想要的風光?”
“你親手推我入深淵時,就該想到這一天。”
她猛地抬頭,淚水終於決堤,聲音嘶啞。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讓正言贏…”
我打斷她,聲音像粹了冰,
“爲了讓他贏,你就能無視真相?爲了讓他贏,你就能看着無辜者蒙冤?”
“你和他一樣,都被名利蒙住了眼,雙手早就沾了髒東西。”
這時,警員帶着霍正言準備離開,他路過沈清儀身邊時,突然掙脫警員的鉗制,狠狠啐了她一口。
“賤人!都是你沒用!要是當初徹底搞死陸懷謙,根本不會有今天!”
沈清儀踉蹌着後退兩步,癱坐在椅子上,徹底沒了聲息。
不久後,她因涉嫌參與僞造證據、操控輿論,也被警方帶走調查。
曾經風光無限的“神仙眷侶”,終究落得個身敗名裂、鋃鐺入獄的下場。
08
霍正言被捕的消息一經公布,全網徹底沸騰。
那些曾經辱罵我的網友紛紛沉默,隨後道歉的聲音刷屏了社交平台。
#陸懷謙對不起##霍正言僞君子#等話題接連沖上熱搜榜首,輿論徹底逆轉。
律協也很快發布公告,公開致歉。
曾經將我視作“行業恥辱”的同行們,如今紛紛發來消息,或是道歉,或是表達敬佩。
但我對這些並不在意。
我在意的,是那些蒙冤的被告。
在我的協助下,專案組重新啓動了對五起案件的審理。
重新鑑定的DNA報告顯示,所有衣物上的DNA均爲人工塗抹,且來源與被告無關。
“互助之家”的成員在警方審訊下,也紛紛供述了受霍正言指使編造證詞的事實。
真相大白後,法院陸續對五起案件作出再審判決,所有被告均被宣告無罪。
當第一個被釋放的被告握着我的手,哽咽着說“謝謝您還我清白”時,我眼眶微熱。
上一世的遺憾,這一世終於得以彌補。
......
霍正言和沈清儀的庭審,成爲了全國矚目的焦點。
我作爲關鍵證人出庭。
站在證人席上,我看着被告席上那兩張曾經無比熟悉、如今卻寫滿倉皇與頹敗的臉,心中平靜無波。
霍正言試圖做最後的掙扎。
他極力否認所有指控,聲稱“互助之家”只是普通的受害者援助組織。
他的資金支持是出於慈善目的,對所謂的“培訓”毫不知情。
他將一切罪責推給沈清儀和“互助之家”的其他核心成員,說他們背着自己胡作非爲。
而沈清儀,在經歷了最初的崩潰後,面對鐵證如山,她的心理防線徹底坍塌。
她當庭翻供,聲淚俱下地指證霍正言才是整個計劃的主謀。
“他嫉妒陸懷謙的才華和名聲,他做夢都想取代陸懷謙成爲律界第一人!”
“我只是被他利用了,是他騙了我!”
他們的互相撕咬,將這場卑劣陰謀的每一個細節都暴露在陽光之下。
引發了旁聽席上一陣陣壓抑的驚呼和鄙夷的嘆息。
我提供的證據鏈完整、清晰,與沈清儀的部分供詞相互印證,徹底釘死了霍正言。
他所精心編織的“正義”謊言,在事實面前不堪一擊。
最終,法院作出判決。
霍正言事件情節特別嚴重,社會影響極其惡劣,被判處有期徒刑二十年。
沈清儀作爲重要從犯,且有當庭認罪、指證主犯的情節,被判處有期徒刑八年。
法槌落下的那一刻,霍正言面如死灰,癱軟在被告席上。
沈清儀則掩面痛哭,悔恨交加,但一切都已無法挽回。
這場轟動全國的系列冤案,隨着主犯的伏法,終於畫上了一個句號。
09
案件結束後,我謝絕了所有媒體的采訪和律所的高薪邀請。
過去的浮華與虛名,於我而言已如過眼雲煙。
我用自己的積蓄,成立了一個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懷謙司法援助基金會”。
專門爲那些可能被冤枉、請不起律師的弱勢群體提供法律援助。
同時也致力於推動司法鑑定程序的進一步規範和對虛假訴訟的打擊力度。
我的生活重心徹底改變。
我不再是那個追求不敗戰績、奔波於名利場的“金牌律師”。
而是成爲了一個默默的守護者,守護着司法程序中那細微卻至關重要的公正之光。
我經常會回家看望父母。
陪他們說說話,聊聊天。
這樣的日子充實美滿。
一年後,我在基金會處理事務時,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
電話那頭是監獄管理方的聲音,告知我沈清儀提出想見我一面。
我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答應了。
探視室裏,沈清儀穿着囚服,素面朝天。
早已沒了當年的明豔與驕縱,眼神裏只剩下憔悴和一種死寂的平靜。
我們隔着玻璃,拿着聽筒,沉默了近一分鍾。
她終於開口,聲音沙啞。
“謝謝你願意見我。”
我的語氣很平淡,“有什麼事?”
她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絞着電話線。
“我…我只是想親口對你說聲對不起。爲過去的所有事,爲我對你造成的傷害…”
說話間,她的聲音已經哽咽。
我靜靜地看着她,沒有回應。
這句遲來的道歉,對我而言已經輕如鴻毛。
她繼續說道,
“在裏面,我每天都在想以前的事,”
“想起我們剛結婚的時候,想起你爲了一個案子熬夜查資料,我還會給你煮夜宵…”
說着,她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我怎麼就把好好的日子過成了這樣…”
“是我鬼迷心竅,被虛榮和所謂的‘愛情’蒙蔽了雙眼…
“霍正言他,從頭到尾都在利用我,而我卻傻傻地以爲那是真愛…”
我打斷她。
“沈清儀,每個人都要爲自己的選擇負責。你還有很長的刑期,好好改造吧。”
說完,我轉身離開,沒有一絲留戀。
身後傳來她壓抑的哭聲,但那已經與我無關了。
我的世界,早已開啓了新的篇章。
10
走出監獄,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
我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氣,將身後那扇門裏傳來的壓抑與悔恨徹底隔絕。
沈清儀的道歉,於我而言,來得太遲,也太過輕飄。
我的生活重心,早已完全傾斜到了“懷謙司法援助基金會”。
這裏沒有法庭上的劍拔弩張,沒有媒體前的光鮮亮麗。
有的只是一摞摞沉甸甸的案卷,和一雙雙充滿期盼又帶着惶恐的眼睛。
我們幫助被惡意欠薪的農民工兄弟追回血汗錢,爲遭受不白之冤的普通人厘清事實,替無力發聲的弱勢群體爭取應有的權益。
每一個案子的成功,帶來的不是名利,而是一種內心深處的平靜與踏實。
偶爾,會有年輕律師問我,面對看似鐵證如山的案子或洶涌的輿論時,是否會感到壓力。
我會帶他們翻閱當年那幾起冤案的卷宗,指着那些曾被忽略的細節說。
“看,真相往往就藏在最不合常理之處。”
“我們的職責,不是迎合潮流,而是守護那條名爲‘公正’的底線,無論它多麼細微。”
這種基於事實和邏輯的堅守,比任何華麗的勝訴宣言都更有力量。
又是一個周末,我回到父母家中。
母親張羅着一桌好菜,父親則拉着我下棋。
棋盤上廝殺正酣,他忽然落下一子,頭也不抬地說,
“懷謙,現在這樣,挺好。心裏敞亮,比什麼都強。”
我微微一怔,看着父親花白的頭發,心中暖流涌動。
是啊,敞亮。
無需向任何人證明什麼,只需對得起自己的良知,俯仰無愧於天地。
這簡單二字,卻是我用兩世磨難才換來的領悟。夜色漸濃,我站在辦公室的窗前,俯瞰城市的萬家燈火。
每一盞燈光背後,都可能有着不爲人知的悲歡與等待被看見的正義。
前路依然漫長,但我已找到了真正的方向。
不是爲個人的勝負榮辱,而是成爲這萬家燈火中,一道堅定、溫暖且可靠的光。
去照亮那些可能被陰影籠罩的角落。
這,就是我重活一世,所尋得的最好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