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在枯枯戮山仿佛被按下了快進鍵，日子在日復一日嚴苛的訓練裏，既漫長又飛速地流逝着。
維茲漸漸適應了這種規律到近乎刻板的生活，也慢慢摸索出一點在伊爾迷“看管”下生存的訣竅——少問東問西，多動手做事。
盡量模仿伊爾迷的行爲模式，還有……適時接受那些突然出現、意義不明的“獎勵”，通常是各種口味的糖果。
他和伊爾迷的關系，維持着一種極其微妙的平衡。
伊爾迷是毫無疑問的“監管者”和訓練夥伴，對他的要求嚴苛到近乎不近人情，一個動作不標準，可能就要重復練習幾十遍。
但維茲也能隱約感覺到，伊爾迷似乎真的把他當成了某種……專屬所有物？或者說，是一個需要按照揍敵客標準，精心“打磨”的特別存在。
這種認知讓維茲心情復雜，不過至少，生命安全暫時是有保障的。
這天，一種不同尋常的躁動氣氛在偌大的揍敵客主宅裏彌漫開來。
仆人們的腳步比平時匆忙不少，基裘夫人那高亢又帶着獨特電子質感的聲音，偶爾會從宅邸深處傳出來，難掩其中的興奮。
“今天暫停訓練。”早餐時，伊爾迷放下刀叉，罕見地沒有立刻起身帶維茲去訓練場，而是用平靜的語調宣布。
維茲叼着面包，有些意外地抬起頭：“嗯？爲什麼啊？”
伊爾迷看了他一眼，語氣沒什麼起伏：“母親要生產了。”
維茲瞬間瞪大了眼睛。
生產？是了，算算時間，這應該就是……糜稽·揍敵客要出生了！那位未來的技術宅二哥！
【哦哦哦！這可是歷史性的一刻啊！】身爲前漫畫粉的DNA瘋狂躁動起來，維茲內心有點小激動。
他忍不住偷偷觀察旁邊的伊爾迷，想看看這位未來的大哥，對即將到來的弟弟會有什麼反應。
然而伊爾迷依舊面無表情地吃着早餐，仿佛即將出生的不是自己的親弟弟，而是日程表上再普通不過的一項安排。
直到下午，梧桐管家才來通知他們，可以去“看望”一下新誕生的家族成員。
他們被允許站在育嬰室的門口，隔着一段距離看向裏面。
基裘夫人躺在房間中央的大床上，臉色帶着產後的蒼白，但眼眶裏的電子眼光芒卻亮得驚人。
席巴站在床邊，身形依舊偉岸挺拔，只是眉宇間似乎比平時柔和了那麼一絲絲。
一個穿着護士服的女仆，小心翼翼地將一個襁褓抱到基裘身邊。
“伊爾迷，維茲，過來。”基裘的聲音帶着產後的虛弱，卻掩不住滿心的興奮。
兩人走上前。
維茲好奇地踮起腳尖，看向那個被柔軟布料緊緊包裹着的小小嬰兒。
小家夥紅撲撲、皺巴巴的一團，眼睛緊閉着，正無意識地咂巴着小嘴，模樣可愛又脆弱。
“看，這是你們的弟弟，糜稽。”基裘用一種近乎炫耀的語氣說道，她看看懷裏的嬰兒，又看看並排站在一起、穿着同款黑色小衣服的伊爾迷和維茲。
電子眼的光芒瘋狂閃爍起來，“啊啊！多麼奇妙的組合！我親愛的伊爾迷，還有……維茲！”
她的視線在兩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臉蛋上來回移動，聲音因爲激動而微微顫抖：“看看你們！站在一起的樣子！簡直是完美的雙重奏！這是命運特意送來的禮物！”
她似乎完全忘記了維茲只是個來歷不明的“客人”，此刻完全沉浸在擁有兩個“長子”的奇異滿足感中。
席巴的目光也落在兩個孩子身上，帶着審視，卻並沒有反駁基裘的話。
伊爾迷盯着那個小嬰兒看了好幾秒，然後微微歪了歪頭，給出了他作爲哥哥的第一個評價：“好小。”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個詞，“好弱。”
維茲：“……”【大哥，你對一個剛出生的新生兒，期待是不是太高了點？人家剛從媽媽肚子裏出來，能有多強壯啊！】
然後，伊爾迷突然轉過頭，看向維茲，提出了一個讓維茲猝不及防的問題：“我們以前也這樣嗎？”
維茲被問得一懵。我們？以前？他看着伊爾迷那雙純粹帶着求知欲（大概是吧）的貓眼。
又看看嬰兒床上那個脆弱的小生命，艱難地咽了口口水，含糊地回答：“……大概吧。”
心裏默默補充道，【反正我肯定沒你這麼像個小怪物。】
基裘卻被伊爾迷的問題逗笑了，雖然笑聲因爲身體虛弱而顯得有些氣短：“哦呵呵呵~伊爾迷，你和維茲小時候當然也是這麼可愛的小寶貝！”
她似乎自動把維茲也納入了“揍敵客幼崽”的範疇。
這次短暫的“探望”結束後，維茲的生活並沒有立刻發生太大變化。
他依舊是伊爾迷形影不離的“影子”，每天進行着各種堪稱非人的訓練。
但隨着糜稽一天天長大，開始能模糊地辨認人臉時，一種意想不到的“效應”出現了。
當糜稽長到幾個月大，那雙懵懂的眼睛開始能聚焦時，他常常會被並排出現的伊爾迷和維茲搞得暈頭轉向。
有時候，伊爾迷面無表情地站在嬰兒床邊，糜稽會咧開沒牙的小嘴，沖着伊爾迷流口水，發出“咿呀”的聲音，小手揮舞着，似乎想抓住那一頭烏黑的頭發。
而當他被女仆抱到維茲面前時，他有時也會露出同樣的表情，甚至有一次，還含糊不清地發出了類似“哥…哥…”的音節，對象卻是維茲。
這種混淆顯然讓基裘更加興奮了。
“看到了嗎？親愛的！連糜稽都分不清他們！”
基裘抱着小糜稽，對着席巴激動地說，“這是何等的同步！簡直是天生的‘雙重迷霧’，用來迷惑敵人再合適不過了！”
於是，在一些對揍敵客家而言無足輕重、甚至帶點試探性質的對外活動中，基裘開始有意無意地讓伊爾迷和維茲扮演“雙胞胎”的角色。
比如，有一次需要去附近的鎮子“取回”（或者說，暗中拿走）某件不屬於揍敵客，但被基裘看上的古董首飾。
任務很簡單，甚至算不上真正的任務，更像是一場即興的“教學實踐”。
基裘讓伊爾迷和維茲穿上完全一樣的黑色小西裝，連發型都稍作調整，讓維茲那稍短一些的頭發看起來和伊爾迷的更接近。
“記住，維茲，這次你不需要動手，只需要‘出現’。”
基裘用扇子點了點維茲，電子眼閃爍着興奮的紅光，“和伊爾迷一起，在目標附近走一圈，吸引大家的注意力。真正的‘取回’工作，交給伊爾迷就好。”
維茲內心是一百個拒絕。【我只是個高仿品，爲什麼要承擔正品的業務壓力啊！而且這算什麼？人形誘餌加迷惑道具？這工作也太沒技術含量了吧！】
但他沒有選擇的餘地。
他看了一眼旁邊的伊爾迷，對方正平靜地檢查着自己的裝備，似乎對這種安排毫無異議，甚至……還有點習以爲常？
任務執行得很順利。
當兩個一模一樣、穿着黑色小西裝、表情冷漠的黑發貓眼男孩，如同鏡像般出現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時，果然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和圍觀。
人們的注意力都被這奇異的“雙胞胎”吸引，紛紛停下腳步，低聲議論着。
而伊爾迷則趁此機會，如同鬼魅般潛入目標地點，輕鬆取走了那枚閃閃發亮的首飾。
回來後，基裘對這次“雙重奏”的效果非常滿意，連席巴都微微點了點頭，似乎認可了這種“資源”的利用方式。
維茲卻感到一陣無力。
他感覺自己在這條“伊爾迷模仿者”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幾乎快要忘記自己原本的樣子了。
他看着旁邊因爲任務順利完成（並且效率很高）而氣息平穩的伊爾迷，忍不住問道：“伊爾迷，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
伊爾迷轉過頭，貓眼清晰地映出維茲此刻帶着一絲迷茫的臉。
他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後用平直的語調回答：“有效率的做法，就是正確的做法。”
頓了頓，看着維茲，又補充了一句，“而且，這樣不錯。”
維茲愣住了。
“不錯”？是指任務的效率，還是指……他們兩個人一起扮演“雙胞胎”這件事本身？
伊爾迷沒有解釋，他已經轉身，朝着訓練場的方向走去，示意維茲跟上。
維茲看着那個黑色的、仿佛永遠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的背影，又想起剛才任務時，兩人並肩行走，感受到的來自四面八方的、混雜着驚奇與一絲畏懼的目光，一種奇異的感覺在他心中悄然滋生。
他好像……越來越難以從這個“影子”的角色中剝離出來了。
而伊爾迷那句簡單的“不錯”，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他心裏漾開了細微的、連他自己也尚未完全理解的漣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