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茲發現自己對念釘產生了某種程度的心理陰影，而且是很深的那種。
伊爾迷的念能力是操作系，具體表現之一，就是那神出鬼沒、蘊含着冰冷念氣的釘子。
它們不只是殺人的武器，更像是隨時會落在他身上的刑具，還是伊爾迷用來“糾正”他、“教導”他的工具——尤其是在訓練的時候，簡直如影隨形。
“姿勢錯了。”
“速度太慢。”
“呼吸亂了。”
“殺氣泄露了。”
每當伊爾迷用那平直得毫無波瀾的聲音指出維茲的失誤時，隨之而來的，往往不是詳細的講解，而是一枚快如閃電、角度刁鑽到讓人咋舌的念釘。
這些釘子不會造成什麼嚴重的傷害，但總能精準地刺入最酸麻的穴位，或者擦着皮膚飛過，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和火辣辣的疼痛，疼得他瞬間齜牙咧嘴，也足以讓他牢牢記住自己錯在哪裏。
【簡直是斯巴達式教育的究極進化版！(╥﹏╥)】維茲無數次在心裏哀嚎，可又不得不承認。
在這種“疼痛記憶法”的反復摧殘下，他的各項技能，尤其是對身體的精細控制和戰鬥時的直覺，都在以驚人的速度提升。
他越來越能理解，伊爾迷那種非人的效率和精準，到底是怎麼被一點點錘煉出來的了。
這天下午的訓練項目是暗器投擲。要求是在不觸動那些細如發絲的感應線的情況下，把飛針射中二十米外不斷移動的微小靶心。
維茲已經失敗了十幾次，不是不小心碰到了線，就是飛針偏離了目標。
他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手臂因爲長時間保持一個穩定的姿勢，已經微微顫抖起來。
“手腕角度，偏移三度。”伊爾迷清冷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幾乎是同時，一枚念釘擦着維茲的手腕飛過，帶起一陣熟悉的刺痛。
維茲手一抖，飛針再次偏出，“叮當”一聲撞在金屬壁上，彈落到了地上。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裏的煩躁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委屈，重新調整好姿勢。
他知道，跟伊爾迷抱怨是沒用的，對方只會用更多的釘子和更簡潔的指令來回應他，甚至可能直接用釘子讓他“閉嘴”。
就在這時，負責情報整理的梧桐管家走了過來，手裏拿着一份文件。
他先是畢恭畢敬地向伊爾迷行禮，然後目光轉向維茲，帶着一絲公事公辦的客氣：“維茲少爺，關於您身份的初步調查有了結果。”
維茲的心猛地一提，下意識地看向伊爾迷。
伊爾迷也停下了手中把玩的釘子，黑色的貓眼轉向梧桐，眼神裏沒什麼特別的情緒，只是單純的關注。
梧桐繼續說道：“根據對您出現地點周邊區域的排查，以及近期失蹤人口的比對，暫時沒有發現與您特征相符的記錄。”
“另外，對您當時穿着衣物的纖維分析顯示，也並非大陸已知的任何材質。目前看來，您的來歷……依舊成謎。”
維茲暗自鬆了口氣，可隨即又感到一絲茫然。
來歷成謎，意味着他暫時是安全的，不會因爲身份問題被立刻處理掉，但也意味着他這種“客人”的身份將無限期地持續下去。
或者說，處於一種非常不確定的狀態，就像飄在水面的浮萍，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一股浪打翻。
梧桐匯報完畢，便躬身離開了。
訓練場內又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伊爾迷沒有說話，只是重新拿起一枚飛針，手腕輕輕一抖，飛針如同擁有了生命般，靈巧地繞過所有障礙，精準地釘入了遠處那個幾乎看不見的靶心。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沒有觸動任何一根感應線，漂亮得不像話。
他做完示範，看向維茲，眼神依舊平靜無波：“繼續。”
維茲抿了抿唇，集中全部精神，努力模仿着伊爾迷的動作，再次嚐試。
這一次，飛針險之又險地擦着幾根感應線，最終顫巍巍地釘在了靶心的邊緣，總算是成功了！
一絲微弱的喜悅剛涌上心頭，一枚念釘就再次擦着他的小腿外側飛過，帶來熟悉的刺痛感。
“勉強合格。”伊爾迷給出了評價，語氣沒什麼起伏，“但規避動作多餘，浪費了0.3秒。”
維茲：“……”【你就不能有一次不用釘子說話嗎？！哪怕就一次！】
晚餐時，基裘夫人似乎聽說了調查無果的消息。
她搖着精致的扇子，眼眶裏的電子眼在伊爾迷和維茲之間來回掃視，最後定格在席巴身上。
“老公~你看，調查也沒有結果呢。”她的聲音帶着一種奇異的韻律，聽起來像是在撒嬌，又像是在陳述一個重要的事實。
“維茲這孩子，就像是憑空爲我們揍敵客家送來的一樣。和伊爾迷這麼像，天賦也好，連小糜稽都分不清他們……”
席巴專注地切着盤中的肉塊，動作沉穩，沒有立刻回應基裘的話。
基裘又看向並排坐着的兩個孩子，目光灼灼，帶着一種興奮的光芒：“伊爾迷，你覺得維茲怎麼樣？”
伊爾迷抬起頭，咽下嘴裏的食物（同時習慣性地將幾顆煮得軟綿的豆子，用叉子撥到維茲盤子裏），用他那特有的平直語調回答：“他很有用。”
頓了頓，他似乎覺得這個評價不夠具體，又補充道，“訓練進度符合預期。僞裝效果良好。”
維茲低頭默默吃着那些被“分配”來的豆子，心裏忍不住吐槽：【‘有用’、‘符合預期’、‘效果良好’……這算什麼評價啊？跟評估一份報告似的！】
基裘卻仿佛聽到了什麼滿意的答案，發出了愉悅的笑聲：“哦呵呵呵~是啊，很有用呢。”
她的扇子輕輕點着自己的下巴，意有所指地說，“這樣特別的‘資源’，可是非常稀有的哦，老公？或許，我們需要一種更……穩固的方式來確保他始終與揍敵客站在一起，不會輕易離開。”
席巴用餐巾擦了擦嘴，目光再次掃過維茲，那眼神深邃得像是一口古井，帶着家主獨有的權衡和考量。
他沒有對基裘的話做出直接回應，只是沉聲道：“目前這樣，足夠了。”
但維茲分明感覺到，那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時間，比以往更長了一些。
一種莫名的壓力，如同一張無形的網，悄然縈繞在他心頭。
他隱約意識到，自己這個“客人”的身份，似乎正站在某個極其微妙的分界線上，而這條界限的兩端，通往的是截然不同的未來。
晚上，維茲洗完澡回到房間，發現伊爾迷已經在了，他正坐在床邊，手裏拿着今天訓練時使用的那種念釘，似乎在仔細檢查着什麼，神情專注。
維茲看着那些在燈光下泛着冷光的釘子，小腿似乎又開始隱隱作痛，條件反射般地縮了縮。
伊爾迷抬起頭，看向他，忽然開口，打破了房間裏的寂靜：“父親和母親，在考慮你的未來。”
維茲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我的未來？”
“嗯。”伊爾迷將一枚釘子舉到眼前，仔細端詳着鋒利的釘尖，“揍敵客家，不養無用之人。也不留隱患。”
維茲感到一陣寒意從脊椎竄起。他太清楚了，這才是揍敵客家最真實、最殘酷的邏輯，容不得半點溫情。
“那……我是有用的，還是隱患？”他忍不住問，聲音裏帶着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緊張。
伊爾迷放下釘子，黑色的貓眼轉向維茲，那裏面沒有任何情緒，只有純粹的陳述：“目前，是有用的。”
他站起身，走到維茲面前，兩人的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他伸出手，不是拿着那冰冷的釘子，而是用指尖，輕輕碰了碰維茲的臉頰。
這個動作依舊有些生疏，帶着點笨拙，但比之前那次要自然了些許。
他的目光落在維茲與自己極其相似的五官上，像是在確認一件屬於自己的物品。
“你是我的東西。”伊爾迷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仿佛在宣布一件既定的事實，“我會確保你一直‘有用’。”
說完，他收回手，像往常一樣自然地躺到床上，閉上了眼睛，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
維茲僵在原地，臉頰上似乎還殘留着那微涼的觸感。
伊爾迷的話像是一道驚雷，在他腦海裏轟然炸開。
“我的東西”……
這種近乎蠻橫的宣告，帶着伊爾迷式的強烈占有欲和控制欲。
卻奇異地驅散了維茲心中因爲梧桐的報告和基裘意有所指的話而產生的些許不安和迷茫。
他看着床上那個仿佛已經睡着的少年，心情復雜到了極點。
【所以，這家夥是打算……‘罩’着我？用他那種獨特到不能再獨特的方式？】維茲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那裏似乎還有點癢。
他意識到，在伊爾迷那套扭曲的邏輯裏，將他劃歸爲“我的東西”，或許已經是一種最高級別的認可，甚至……是一種變相的保護？
而“確保一直有用”……這是否意味着，伊爾迷也會爲了維持他的“有用”和價值，去做些什麼？比如……認同甚至推動基裘口中那種“更穩固的方式”？
維茲不敢再深想下去，越想越覺得頭大。
他默默地躺到床上，側身看着伊爾迷安靜的睡顏（雖然他覺得伊爾迷可能根本沒睡），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未來的命運。
似乎已經和身邊這個性格糟糕、渾身是刺的貓眼少年，緊密地捆綁在了一起，再也分不開了。
一種莫名的、摻雜着無奈、認命，以及一絲極其微小的、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安心的情緒，悄然在心底滋生、蔓延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