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沒停,只是把先前的淅瀝換成了細密的雨霧,裹着洛陽城的暮色,把坊西的“王記染坊”罩得有些模糊。
狄仁傑跟着張猛的捕快隊伍走在前面,謝琅撐着把油紙傘跟在身側,傘沿刻意往他那邊偏了些,雨珠順着傘骨滑落,打溼了她淺綠醫袍的袖口。狄仁傑聽見她的心聲:“方才張捕頭的腳步有些慌,怕是還想着趕緊結案,得盯着點,別讓他漏了線索。”
他側頭看了眼謝琅,她正盯着染坊緊閉的朱漆大門,眉頭微蹙,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藥箱的銅扣。“謝姑娘放心,”狄仁傑壓低聲音,“染坊若真藏着線索,不會輕易被忽略。”
這話剛落,就聽見張猛粗聲粗氣地踹了踹染坊大門:“王掌櫃!開門!官府查案!”
門內靜悄悄的,只有雨聲敲打着屋檐的聲音。張猛又喊了兩聲,還是沒動靜,便對身邊的捕快使了個眼色:“撞開!”
兩個捕快合力撞門,“吱呀”一聲,木門應聲而開,一股濃重的桐油味混着染料的酸腐氣撲面而來。染坊院子裏擺着十幾個大染缸,缸裏的染料早已凝固,黑乎乎的像是陳年的泥,只有靠近後院的那口染缸,缸沿還沾着新鮮的青灰色染料,滴落在地上的痕跡還沒被雨水沖散。
“有人嗎?”張猛拔出腰刀,小心翼翼地往裏走,腳步聲在空蕩的院子裏格外清晰。狄仁傑跟在後面,耳尖動了動,聽見西廂房裏傳來細微的心聲——“別進來……藏在柴房……他會找到的……”
是個男人的聲音,帶着恐懼,斷斷續續的。狄仁傑放慢腳步,目光掃過院子兩側的廂房,最後落在了後院的柴房門口——那裏的柴堆歪歪斜斜,最上面幾根柴禾上,沾着一點和柳仲謀指縫裏相似的粗麻布屑。
“張捕頭,”狄仁傑抬手示意,“柴房那邊似乎有動靜。”
張猛愣了一下,隨即揮了揮手,兩個捕快立刻沖過去,一腳踹開柴房的門。裏面立刻傳來一陣慌亂的響動,緊接着,一個穿着粗布短打的中年男人被拖了出來,他滿臉煙灰,雙手還沾着柴灰,嘴裏不停喊着:“不是我!我沒殺人!”
是染坊的王掌櫃。狄仁傑聽見他的心聲像亂麻一樣:“柳仲謀死了?跟我沒關系!是他自己要藏東西……那玉佩我沒拿……別找我……”
“你就是王掌櫃?”張猛上前一步,橫刀架在他脖子上,“柳仲謀是不是你殺的?他房裏的書信提到要跟你見面,你老實交代!”
王掌櫃嚇得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聲音發顫:“官爺!我沒殺柳郎君!我只是……只是跟他有筆生意往來,他說今日午時要來找我拿東西,可我等了半天也沒見着人,後來聽說他死了,我怕牽連自己,才躲進柴房的!”他的心聲卻在說:“那東西是贓物,是他從吏部庫房裏偷出來的玉佩,我幫他藏着,等着分銀子……現在他死了,我可不能把這事說出去!”
謝琅上前,蹲下身看了看王掌櫃的手,又摸了摸他粗布短打的袖口:“張捕頭,王掌櫃的手上沒有血跡,袖口的麻布也沒有破損,且他身形瘦弱,恐怕沒力氣將匕首刺入柳郎君胸口三寸深。”她的心聲很肯定:“他不是凶手,頂多是幫凶,藏了柳仲謀的贓物。”
狄仁傑也點了點頭,他剛才聽見王掌櫃的心聲裏,只提到了“藏東西”“玉佩”,卻沒提殺人的事,反而滿是恐懼,顯然是怕牽連出贓物的事。“王掌櫃,”狄仁傑盯着他的眼睛,“你跟柳仲謀做的是什麼生意?他要找你拿什麼東西?”
王掌櫃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嘴唇動了動,卻沒說話。狄仁傑聽見他的心聲:“不能說……說了就是死罪……可不說,官爺也不會放過我……”
就在這時,一個捕快從外面跑進來,氣喘籲籲地說:“張捕頭!找到趙二郎了!他就在坊東的城隍廟裏,正躲在神像後面發抖呢!”
張猛眼睛一亮,立刻收了刀:“把王掌櫃看好了!我們去城隍廟!”
一行人又往城隍廟趕,雨霧比剛才更濃了,路上的青石板滑得很,謝琅走得有些不穩,狄仁傑伸手扶了她一把。“多謝狄郎君。”謝琅抬頭看他,眼神裏帶着些感激,心聲卻很輕:“他的手很穩,方才在染坊,他好像早就知道王掌櫃藏在柴房……”
狄仁傑沒接話,只是鬆開手,加快了腳步。他心裏還想着王掌櫃提到的“玉佩”——柳仲謀是個考生,哪來的吏部庫房贓物?難道他跟吏部的人勾結,不僅想買通考官入仕,還偷了庫房的東西?
城隍廟很快就到了,廟宇很破舊,神像上落滿了灰塵,趙二郎正縮在神像後面,懷裏抱着個布包,看見捕快進來,嚇得差點哭出來。“官爺!我沒殺柳仲謀!真的不是我!”
張猛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你沒殺他?那你跑什麼?還躲在這兒!”
“我……我怕!”趙二郎的聲音帶着哭腔,“前日我跟柳仲謀借錢,被他當衆羞辱,還說要讓我永遠考不上科舉。昨日我聽說他要找狄郎君的麻煩,今日又聽說他死了,我怕你們懷疑我,才躲起來的!”他的心聲裏滿是委屈:“我就是氣不過,想過要教訓他,可我沒敢殺人啊!昨日傍晚,我還看見一個穿粗布衫的男人進了柳仲謀的房間,那男人好像跛腳,走路一瘸一拐的!”
跛腳?狄仁傑心裏一動——之前在趙二郎房間的窗沿上,發現的就是左腳深、右腳淺的跛腳腳印,看來那個穿粗布衫的男人,才是僞造腳印、嫁禍趙二郎的真凶。
“你看見那個男人長什麼樣了嗎?”狄仁傑追問。
趙二郎皺着眉想了想:“天色太暗,我沒看清臉,只記得他穿的粗布衫上,沾着點青灰色的染料,跟染坊裏的染料一個顏色!”
染坊的染料?狄仁傑和謝琅對視一眼,都明白了——那個真凶,不僅去過染坊,還可能跟王掌櫃認識。
“張捕頭,”謝琅開口,“看來真凶與染坊有關,我們得再回染坊查查,說不定能找到更多線索。”
張猛也沒反駁,他現在也知道,王掌櫃和趙二郎都不是凶手,只有找到那個跛腳的粗布衫男人,才能結案。一行人又往染坊趕,這次回去時,王掌櫃已經被綁在了院子裏的柱子上,臉色慘白,看見他們回來,嚇得直哆嗦。
“王掌櫃,”狄仁傑走到他面前,“你認識一個跛腳的男人嗎?穿粗布衫,沾着青灰色染料的。”
王掌櫃的身體僵了一下,眼神瞬間變得慌亂,心聲也急促起來:“是他……他殺了柳仲謀……他還問我要玉佩……我沒給……他會回來殺我的……”
“你認識他!”張猛上前一步,厲聲問道,“他是誰?在哪?”
王掌櫃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決心:“他叫劉三,是個染工,之前在我這兒幹活,後來因爲偷染料被我趕走了。他左腿有殘疾,走路一瘸一拐的!昨日傍晚,我還看見他在染坊附近晃悠,當時我沒在意,現在想來,他肯定是沖着柳仲謀來的!”他的心聲裏還藏着話:“劉三知道我幫柳仲謀藏了玉佩,他殺了柳仲謀,就是爲了找玉佩……”
“劉三住在哪?”張猛追問。
“就在坊北的破廟裏!”王掌櫃連忙回答,“他沒家,一直住在那兒!”
張猛立刻命捕快:“去坊北破廟抓劉三!務必把他帶回來!”
兩個捕快領命而去,張猛則留在染坊看守王掌櫃。狄仁傑和謝琅則在院子裏仔細搜查,希望能找到劉三留下的痕跡。謝琅走到後院那口沾着新鮮染料的染缸前,蹲下身,用手指沾了點染料,放在鼻尖聞了聞:“這染料裏,除了桐油味,還有點血腥味。”
狄仁傑立刻走過去,往染缸裏看了看——染料雖然凝固了,但在缸底的角落,隱約能看見一點暗紅色的痕跡,像是被染料蓋住的血跡。“張捕頭,”他喊道,“這染缸裏可能有血跡,得仔細查驗!”
張猛也湊過來,看了看缸底的痕跡,臉色沉了下來:“看來劉三就是在這兒處理的凶器,或者……他在這兒傷了人。”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是去破廟抓劉三的捕快回來了,只是他們身後空無一人。“張捕頭!”領頭的捕快氣喘籲籲地說,“破廟裏沒人,只找到一件沾着血跡的粗布衫,還有一把匕首,匕首上的血跡跟柳郎君的血跡一模一樣!”
匕首找到了!張猛眼睛一亮,連忙接過捕快遞過來的匕首——那匕首的樣式,跟插在柳仲謀胸口的匕首一模一樣,刀柄上還沾着點青灰色的染料。粗布衫的袖口處,也有一道破損,上面的血跡已經發黑,顯然是殺柳仲謀時留下的。
“劉三跑了!”張猛咬牙切齒,“派人去各個城門守着,絕不能讓他跑出洛陽城!”
捕快們立刻分頭行動,染坊裏只剩下狄仁傑、謝琅、張猛和被綁着的王掌櫃。雨霧漸漸散了些,天邊露出一點微弱的月光,照在染缸上,泛着冷幽幽的光。
狄仁傑走到王掌櫃面前,蹲下身:“柳仲謀讓你藏的玉佩,到底是什麼?爲什麼劉三也要找它?”
王掌櫃的肩膀垮了下來,聲音裏滿是絕望:“是……是吏部庫房裏丟的玉佩,上面刻着‘吏’字,據說能憑玉佩在吏部換官職。柳仲謀說他是從一個官員手裏買來的,讓我幫他藏着,等他入仕後再取走。劉三知道這事後,就一直跟我要,說要拿玉佩換錢,我沒給,他就……”
原來如此。狄仁傑心裏明白了——柳仲謀不僅想靠關系入仕,還買了贓物玉佩,想確保萬無一失。劉三知道後,爲了搶玉佩殺了柳仲謀,還想嫁禍給趙二郎,沒想到留下了這麼多線索。
謝琅走到狄仁傑身邊,輕聲說:“劉三雖然跑了,但我們有匕首和粗布衫作爲證據,只要守住城門,遲早能抓到他。”她的心聲裏帶着些欣慰:“案子總算有了眉目,狄郎君也能洗清嫌疑,明日放榜,他應該能順利入仕了。”
狄仁傑卻沒那麼樂觀,他剛才在捕快拿出匕首時,隱約聽見遠處傳來一個陌生的心聲——“玉佩還在染坊……劉三沒找到……狄仁傑礙事……得想辦法除掉他……”
這個聲音很陰冷,帶着強烈的惡意,顯然不是劉三的聲音,而是另有其人。看來,這案子背後,還有更復雜的陰謀,而那個藏在幕後的人,目標不僅是玉佩,還有自己。
他抬頭看了看天邊的月光,又看了看身邊的謝琅,心裏默默想:不管幕後黑手是誰,只要他還在洛陽,只要自己還能聽見心聲,就一定能找出真相。
這時,蘇娘從外面跑了進來,手裏提着個食盒,身上沾了不少雨珠。“狄郎君,謝姑娘,”她喘着氣,把食盒遞給他們,“我聽說你們在這兒查案,怕你們餓,就做了點幹糧送來。”她的心聲裏滿是關切:“還好沒出什麼事,狄郎君明日就要放榜了,可不能再被案子牽連。”
狄仁傑接過食盒,心裏一陣溫暖。他看着蘇娘溼漉漉的頭發,又看了看身邊眼神明亮的謝琅,突然覺得,這樁撲朔迷離的案子裏,這些帶着善意的人,就像雨霧裏的光,能讓他在迷霧中,找到前行的方向。
“多謝蘇娘。”狄仁傑笑了笑,“案子快結束了,明日放榜,應該能順利入仕。”
蘇娘笑了起來,眼角彎成了月牙:“那太好了!我就知道狄郎君一定能中!”
謝琅也跟着笑了,月光照在她的臉上,顯得格外柔和。只有狄仁傑知道,案子還沒真正結束,那個藏在幕後的人,還在暗處盯着他,而明日放榜之後,等待他的,或許是更危險的局面。但他並不害怕,因爲他知道,身邊有這些人陪着,他能一步步揭開所有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