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首輔府,像一台精密而冰冷的機器,而她,是其中一顆突兀且不知該如何自處的零件。
這種被徹底掌控,卻又被全然無視的感覺,比在駱府時直面父親的怒火更讓她惶惑不安。他到底想做什麼?將她圈禁於此,只是爲了她腹中這塊肉?
第三日午後,駱疏桐正倚在窗邊軟榻上看書(書是嬤嬤主動送來的,皆是些風物志趣之類的閒書,恰到好處地避開了所有可能引她情緒波動的內容),院外終於傳來了不同的動靜。
並非葉川,而是一位身着青衫、面容清癯、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
他步入院內,對着迎出去的嬤嬤微微頷首,而後行至駱疏桐面前,姿態謙恭卻並不卑微:“駱姑娘,在下姓周,忝爲府中管事。大人吩咐,將此物交予姑娘過目。”
他雙手奉上一本冊子。
駱疏桐心下疑惑,接過冊子翻開。只看了幾頁,她的指尖便微微發涼。
這並非賬冊,卻比賬冊更令人心驚。
上面清晰羅列着她入住月影軒以來的一切用度開銷:每日的膳食明細、藥材補品、衣物器用、甚至院中仆從的月例開銷……每一項後面都標注着精確到文錢的銀兩數目。短短兩三日,累計已是一筆不小的數字。
冊子最後一頁,用朱筆寫着一行嶄新的字跡,力透紙背,銳利逼人:
“首輔府不養閒人。”
落款處,是一個鐵畫銀鉤的“葉”字。
駱疏桐捏着那冊子,只覺得薄薄的幾頁紙重逾千斤,壓得她喘不過氣。她抬頭看向周管事,聲音有些發緊:“葉大人……這是何意?”
周管事面色不變,語氣平和:“大人的意思,想必姑娘已明了。大人讓在下問姑娘一句,”他微微停頓,清晰復述,“首輔府不養閒人,駱姑娘打算如何還債?”
還債……
這兩個字像兩個耳光,狠狠扇在駱疏桐臉上,火辣辣地疼。
所以,那粒金瓜子買不斷,那日的“本官的人”也並非庇護,一切的一切,最終都落回了這冷冰冰的“債”字上?
她在他眼裏,始終只是個需要爲自己行爲付出代價的、麻煩的債主?
羞憤、難堪、還有一種被徹底物化的屈辱瞬間涌上心頭,沖散了她連日來的惶惑不安,反而激起一股破罐破摔的硬氣。
她將冊子合上,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不知葉大人希望我如何償還?”
周管事似乎早料到有此一問,從容答道:“大人說,看在姑娘如今身子不便的份上,暫且不予重活。聽聞姑娘寫得一手好字,府中書閣恰有些往年舊檔卷宗需要謄錄整理。姑娘可願以此抵債?”
謄抄文書?
駱疏桐怔住。這比她預想的任何一種折辱方式都要……正常,甚至算得上一種帶着些許尊重的安排。他到底想做什麼?
她狐疑地看着周管事,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一絲戲弄或嘲諷,卻只看到一片公事公辦的平靜。
“好。”她聽見自己回答,“我抄。”
無論如何,有點事做,總好過終日在這精致的牢籠裏胡思亂想,揣測那個男人的心思。
“姑娘爽快。”周管事微微躬身,“所需筆墨紙硯及舊檔稍後便會送來。大人還吩咐,姑娘身子爲重,每日謄抄不得超過兩個時辰,需遵太醫囑咐按時歇息。”
他交代完畢,便禮貌告退,留下駱疏桐對着那本燙手山芋般的冊子,心緒復雜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