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鬧市區，迎着夕陽的餘光走進巷子，盧植神思不屬，滿臉恍惚，只知跟着前面的身影持續向前。
沒有打扮精致行色匆匆的白領，高樓大廈間泛着寒光的玻璃幕牆也被拋在身後。踏入這條巷弄的瞬間，屬於花花世界的絢麗色彩急速褪去，只餘一片昏暗。
“坐。”
等秦沁森放下包，從裏間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了一身衣服。而盧植則表現的跟個向日葵似的，抻着腦袋隨着他的動作轉來轉去。
“只有涼白開，將就喝吧。”
秦沁森很好看，面容白皙，五官立體，桃花眼像是沁了水，只是望向他的時候總感覺帶了些許怪異。
任誰在大街上被人抱着大腿哭，都會心有餘悸的。
艱難地咽下最後一口涼水，盧植懷疑剛才經過小巷拐角的時候蹭到垃圾桶被前面這人發現了，不然他怎麼這副表情。
盧植只聽秦沁森說了句“別動”，接着變魔術一樣從他的耳後拔出一縷黑線。
會蠕動、掙扎，甚至能從黑線詭異的動作中看出逃命的意思來。
咚——
秦沁森的注意力從黑線上挪開，只見盧植全身發軟，翻倒在地。
“時運不濟加上被人動了手腳，倒黴又招陰。”
後背的冷汗唰地淌了下來，迅速洇溼後背。盧植忍着惡心，顫聲問，“什麼意思？”
得了新玩具似的，秦沁森捏着黑線搓揉不止。這還是他第一次親手摸到陰物，雖然不是什麼正兒八經的鬼怪一流，卻也陰氣十足，點背的沾上了，一不小心就得送命。
坐在地上半天沒爬起來的這位仁兄算是運氣好的。
指尖用力，黑線消散在空氣中，“意思是你帶着這玩意兒，只會一天比一天倒黴，直到錢財散盡，家破人亡。”
“誰特麼害我！”
聽到這，盧植腿也不軟了，氣也不虛了，一骨碌爬起來，雙眸中鬱氣猶在，卻多了一絲狠意。
秦沁森並未多言，搓揉着手指，像在回味，“回去多注意身邊人的表現，誰突然喝涼水塞牙縫，誰吃面都能崩了牙，或者……缺胳膊少腿。”
涼薄的語氣，令盧植冷靜下來，“大師，那我之後？”
“多曬太陽，去去晦氣。”見人表情依舊，秦沁森道，“你要還是不放心，就去寺廟、道觀之類地方燒燒香，添個香油錢。平日裏多做善事，養養氣運。”
“處事溫和點，否則祖上多年積攢下來的陰德都得敗在你手裏。”
目露凶光，眼含血煞之氣，放在古代少說也是看家護院打手級別的人物。秦沁森敢打包票，對方的職業必定要求頗“高”。
從看見小女孩鬼魂的那刻起，盧植就知道自己今天是遇到有真本事的了。
“多謝大師，多謝大師，那個……留個聯系方式？”
見盧植小心翼翼的樣子，秦沁森笑着答應下來。
送走第一位客戶，秦沁森立刻關門落鎖，拉上窗簾，對着鏡中的自己仔細端詳起來。
身高、外貌統統沒變，唯一變化的是——
眼睛。
絲絲金光和着紅線環繞瞳仁，時隱時現。
秦沁森確認，就在今天之前，眼睛裏絕對沒有這些東西。
不由的朝鏡子伸出手，金光追逐着紅線的同時像是通過鏡面感受到手指的觸碰，急忙躲到瞳孔之後。
閉上雙眼再睜開，沒有任何不適，也沒有其他異樣。
“爲什麼來到這裏就能見鬼，爲什麼是我，誰讓我來的？”沉吟片刻，秦沁森突然對鏡笑道，“都能見鬼了還上哪門子的班，明天就去辭職。”
管他什麼弱智劇情、配角陪葬，遠離書中男女主不就行了麼，他本來就是這麼打算的——上幾天班近距離觀察劇情走向，能掰正男女主就掰一下，不行就趕緊辭職跑路，有多遠跑多遠，免得被連累。
可如今……秦沁森摸了摸眼睛，控制不住地笑了起來。憑他的學識、經驗，再加上捉鬼的本事，不說混個風生水起，至少不愁溫飽吧？
瞬間，秦沁森心情大好，直接摸出手機，準備寫辭職信。誰知目光所及之處突然扭曲變形，猛地抬頭，鏡中人正頂着和他相同的面孔對他怒目而視。
只見鏡中的“秦沁森”面容蒼白，雙眸血紅，七竅中煞氣吞吐，怎麼看都不似活人。
“上……上……”
面對外貌一模一樣的原主，秦沁森幹咳一聲，不等說話，鏡中人已伸出雙手沖他抓了過來。
“你這指甲多久沒剪了！”
十指纖長，指甲漆黑尖銳，完全不敢想象如果被這東西碰到會造成什麼後果。
矮身躲開鏡中原主的襲擊，秦沁森頭皮發麻。他就說穿書沒那麼簡單，敢情這原主嗝屁了不說，居然化作厲鬼埋伏在他身邊！
秦沁森抓起一旁的浴巾蓋住鏡子，果然安靜了。
“我就說剛來的時候怎麼怪怪的，鏡子上全是血，你學點什麼不好非要學別人搞鬼。這下好了吧，一命嗚呼。”
他可沒忘記從廁所地板上爬起來時看到的景象。
鏡子上用不知道什麼生物的血畫的不靠譜鬼畫符，滿屋子紅燭，還有白紙上大大的“祭”字。要不是一通駱氏集團人事部的電話，秦沁森能被這操作氣得開始下一場輪回。
好好一個大學生，怎麼淨整些不靠譜的。
最煩的就是搞衛生，要不是原主餘額堪憂，他絕對直接搬家。
反手關上廁所門，秦沁森決定好好翻翻這個家裏都有些什麼東西。從原主的日記和電腦、手機記錄裏看，原主的生活十分平靜，無比正常，沒多少要好的朋友，沒有對象，和誰都保持距離。
更是從未接觸神鬼一事，家裏連個神龕都沒有，按理說不應該無緣無故整這麼一出把自己小命玩完。
“上……上……班！”
鬼手從電視屏幕伸了出來，一把掐住蹲在電視機櫃前翻找東西的秦沁森的脖頸。
“你、你有——病——”秦沁森氣結。
見過執着於復仇而化身厲鬼的，頭一回見因爲沒法上班而變成厲鬼的，誰家好人愛上班愛到死後都惦記啊？！
還是個剛畢業的菜鳥，根本沒上過一天班！
電視中的厲鬼逐漸靠近，死亡危機迫使秦沁森將塵封多年的捉鬼小知識全部想了個遍，終於在和厲鬼原主臉貼臉親密接觸的前一刻想起一招。
左手按住厲鬼額頭，右手掐印捏訣抵在自己眉心。原本能焚燒鬼手的印訣毫無作用，厲鬼因爲他反抗的動作更是加大力道，掐在脖子上的鬼手不斷收緊。
眼前陣陣發黑，秦沁森將手邊能摸到的東西全部朝厲鬼丟了過去。
不知碰到什麼，鬼手突然鬆開，秦沁森得以喘息。
“咳、咳咳。”不用照鏡子秦沁森也知道，脖子上肯定有個鬼手印，又黑又青，還帶點紅腫。眼睛瞟到剛才砸過去的東西，竟是一張白紙。
試探似的舉起白紙，厲鬼原主在屏幕裏明顯向後退了幾步，對秦沁森的行爲十分不滿。眼見秦沁森將白紙放進懷裏，厲鬼又想沖出屏幕，卻因忌憚白紙而作罷。
“賺——錢！”
這個理由可以接受，但他爲什麼會怕一張紙？算了先不想這個。
秦沁森揉着脖子思索厲鬼的話，上班等於賺錢，邏輯合理。也就是說這只厲鬼的執念是搞錢？這好辦。
“行——咳，行，我捉鬼賺錢，你也別太執着，早日投胎才是正路。人死燈滅，我自會完成你的執……”
“上班！賺錢！駱氏——大——集團！”
電視中的嚎叫一聲強過一聲，到得最後，屏幕炸開，碎成片片玻璃。
秦沁森來不及躲閃，臉、脖子和雙手都有不同程度的劃傷。最慘的還是懷裏的東西，原本完整的紙張此時已是千瘡百孔。
這都不算什麼，只見數十塊玻璃碎片中全是厲鬼的身形，一起呐喊着“上班”、“賺錢”、“大集團”。
屋內燈光明明滅滅，很有鬼屋的氣氛。秦沁森氣得差點背過氣去，“賺錢方式千千萬，你非要去上這個嗶班嗎？哈？”
啪——
得，燈泡碎了。
電視壞了也就壞了，他不看就行。可他不能沒有燈啊！
本就少得可憐的存款餘額今晚更是雪上加霜，秦沁森在黑暗中抱了抱弱小無助的自己。
厲鬼還在呐喊，“大集團！賺錢！”
“大集團賺的錢都是大集團的，和你這個小蝦米沒關系！”秦沁森氣得和他對吼。
然而原主化作的厲鬼似乎有些智障，來來回回都是那幾句，卻並未有其他動作。秦沁森眼珠子一轉，“我現在就辭職，有本事你自己去上班。”
說完，假意拿出手機撥打電話。果然，厲鬼急了，玻璃碎片中伸出無數鬼手，朝秦沁森抓來。
“臨！”
秦沁森早有準備，自信地擺出架勢——毫無作用。
“放手！放、放開！我不辭職不辭職，明天早早去上班，絕不遲到早退不請假！”
得到保證後，抓着秦沁森的諸多鬼手瞬間消失，徒留衣衫破碎，滿身是傷的活人欲哭無淚，“你生前到底經歷了什麼，以至於對上班如此執着。”
認命地收拾起滿地玻璃碎渣，秦沁森明白，假如他反悔不去上班，明天將會是他的死期。
也不知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生前到底做了什麼，不怕術法反而懼怕一張白紙。將破破爛爛顯然沒了作用的白紙平鋪放好，秦沁森有些苦惱。
對於傷不了殺不掉的鬼，只依稀記得老道士當年提過一嘴，需要消除厲鬼執念，方能將其超度。
秦沁森扯動嘴角，冷笑兩聲——執念上班，有夠別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