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歸於沉寂,仿佛剛才那番關乎生死的對話從未發生過。
梁某轉身,步入商場腐朽的腹地。自動扶梯的金屬台階扭曲變形,齒槽裏卡着半截灰白的枯骨,斷裂的脊椎深深插入早已停轉的肮髒傳送帶。
中庭巨大的玻璃穹頂布滿蛛網般的裂痕,午後的陽光被切割成無數鋒利的金色光刃,斜斜刺入倒塌的化妝品櫃台廢墟。融化凝結的口紅像一灘灘暗紅的血淚癱在積滿厚灰的破碎鏡片上,無數香水瓶早已蒸發一空,只剩空殼在穿堂風中空洞地撞擊着,瓶底沉澱着詭異的綠色污水。
超市區深處,景象更爲慘烈。
罐頭貨架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番茄濃湯罐頭摔癟的開口處,暗紅色的汁液凝結成晶體,一群人像飢餓的鬣狗撲在地上,貪婪地舔舐着幹涸的殘渣。
冷凍櫃的玻璃門內壁凝結着厚厚的冰霜,透過模糊的冰層,能看見幾只凍僵的蝴蝶標本——那是末日降臨前某次促銷留下的裝飾品,此刻翅膀上覆蓋着灰綠的真菌孢子,在極寒中維持着瀕死掙扎的姿態。
消防通道幽綠忽閃的應急燈光下,牆壁上布滿了層層疊疊的抓痕,最深的一道裏,甚至嵌着半片灰黑的指甲,幹涸發黑的血跡與剝落的牆皮下露出的鏽蝕鋼筋融爲一體。
頭頂的通風管道深處,傳來令人頭皮發麻的窸窣聲,某種覆蓋着鱗片的東西正貼着金屬內壁緩緩移動。它滑過的軌跡留下一種銀亮的粘液痕跡,在厚厚的積塵上劃出熒熒發光的詭異路徑。走到二樓樓梯口,混着鐵鏽的污水從破裂的水管接頭處滴落
“嗒……嗒……嗒……”
規律地敲打着下方一個生鏽的鐵杯和碎裂的陶瓷殘片。
回到307那散發着黴味的“家”,梁某重重癱倒在充當床鋪的腐爛布料上。
明天……必須出去找物資了。黑市入口在哪裏?如果能多弄點東西,至少能不必自己以後像今天看到的那樣在地上舔食殘渣……最好,能搞到一把槍。
這個念頭像鬼火一樣在心頭燃燒。然而,所有的幻想,都被窗外迅速降臨的、吞噬一切的黑暗無情碾碎。走廊外,零星幾盞昏黃如豆的煤油燈,在破布簾後陸續亮起,猶如黑暗墳場中飄搖的鬼火。
月光冰冷,像一張巨大的裹屍布緊緊包裹着整個商場廢墟。一支不知誰掉落的手電筒在地上滾動,光束在滿地碎玻璃中折射、碎裂,形成一片混亂的光網。通風管道深處,那種指甲刮擦金屬的銳響再次響起……並且清晰地從立柱頂端一路向下蔓延
死寂的黑暗中,猝然炸開孩童驚恐的啜泣,又瞬間被一只粗暴的大手死死捂住。三十米外,運動品牌區的廢墟裏,猛地竄起一道幽藍色的火苗——是打火機!火光瞬間映出一張因恐懼而極度扭曲的慘白臉龐,以及他身後……劇烈晃動的、非人的巨大影子!
火光熄滅的刹那,所有人都清晰地聽到了——布料被暴力撕裂的刺耳聲!緊接着,是重物墜地的沉悶撞擊!
“噗——”
黑暗中,有人開始無聲地劇烈嘔吐,酸腐的胃液混合着濃重的血腥味瞬間在污濁的空氣中彌漫開來。
“砰!”
一聲沉悶的槍響撕裂了死寂!梁某猛地感到後頸一涼,一股冰冷的鼻息噴在皮膚上,全身汗毛瞬間倒豎!
“轟隆!”
身側的承重立柱毫無征兆地劇烈顫抖!大塊混凝土從頂部剝落、砸下!
月光從新撕裂的穹頂破口處涌入,正好照亮了懸在半空的一截裸露鋼筋——鋼筋尖銳的斷口上,赫然穿刺着一顆完整的眼球!那瞳孔在慘白的月光下,驟然收縮成針尖般的一點!
頭頂通風管道的刮擦聲驟然放大、逼近!無數鱗片刮擦金屬的“沙沙”聲匯聚成一股令人崩潰的聲浪,如同瀑布般從上方傾瀉而下!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瞬間,“叮咚——”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驀地從廢棄噴泉幹涸的池底傳來!
是某個墜落的十字架掛飾!這聲響如同一個致命的開關!刹那間!黑暗中,無數點冰冷的、閃爍着粘稠銀光的豎瞳,毫無征兆地亮了起來!像漂浮在幽冥中的磷火,從四面八方將驚恐的人群死死圍在了中心!
當第一縷顏色慘白、毫無溫度的晨光,掙扎着穿透商場千瘡百孔的穹頂,勉強照亮滿地狼藉時,幸存的居民們並未感受到絲毫新生的希望。昨夜那深入骨髓的恐懼,如同跗骨之蛆,牢牢吸附在每個人的神經末梢,讓白晝也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死亡陰影。
梁某側耳貼在307冰冷的鐵門上,屏息凝聽許久,才小心翼翼地拉開一條門縫。走廊裏,空氣凝滯得如同鉛塊。
他看到了目標——三樓電梯口的管理員,正馱着背,雙手死死攥着一把褪色的消防斧,在三樓電梯口的陰影裏緩慢移動。每一步都邁得極其謹慎,腳掌輕輕試探着地面,像行走在布滿地雷的雷區。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鷹隼般銳利地掃視着每一個角落、每一片廢墟的陰影。
梁某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悸動,無聲地跟了上去,保持着幾步遠的距離。
“昨天……”
梁某的聲音嘶啞幹澀,幾乎連不成調,
“……怎麼回事?”
他眼窩深陷,臉色蒼白如紙,下眼瞼浮腫不堪,眼底密布着蛛網般的血絲,唯有瞳孔深處一點微光,透着一夜未眠的驚魂未定。
管理員猛地回頭!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肌肉緊繃得像凍硬的石頭。汗水順着額頭上三道深刻的溝壑蜿蜒流下,在眉骨處匯聚成滴。他的眼白渾濁泛灰,瞳孔卻異常明亮,仿佛能穿透牆壁看到那無形的恐怖。
當遠處傳來一聲清脆的玻璃碎裂聲時,他脖子上的青筋瞬間暴起,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發出“咯咯”的異響,太陽穴的血管突突直跳,整個頭顱都在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
“閉嘴!跟上!”他從牙縫裏擠出命令,聲音帶着金屬摩擦般的嘶啞,重新轉過身,將手中的斧頭握得更緊。
路過運動品牌區那片狼藉時,他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昨夜打火機幽藍火光亮起的地方,幾滴幹涸成墨綠色的粘稠血跡格外刺眼,旁邊散落着被撕扯得稀爛的碎布,越往前走,空氣中那股混合着腐肉與排泄物的惡臭就越發濃烈刺鼻,強烈地刺激着鼻腔,令人胃部翻騰。
借助從破洞透進來的慘淡光線,他們看到前方一條堆滿倒塌貨架的通道深處,隱約有幾個龐大、非人的黑影在緩慢地蠕動、碰撞着障礙物,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梁某的心髒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這時,管理員猛地一拽他的胳膊,兩人同時向側面一堆廢棄的模特假人後撲倒!
“吼——!!!”
幾乎在同一瞬間,一只渾身覆蓋着暗沉鱗片、體型壯碩如牛犢的怪物,從通道口狂暴地沖出!它血紅的復眼裏閃爍着純粹的惡意,布滿獠牙的巨口張開,發出震耳欲聾、充滿血腥味的咆哮!腥臭的氣浪撲面而來!
“砰!”
一聲槍響撕裂了咆哮!精準地命中怪物的頭部!那怪物發出淒厲痛苦的嘶吼,龐大的身軀瘋狂地扭動、掙扎,粗壯的尾巴掃倒了一片金屬貨架!
最終,它轟然倒地,抽搐了幾下不動了。
墨綠色的、粘稠如油的血液從破裂的頭顱中汩汩涌出,緩緩流淌,與地面上積存的黑色污水混合,竟詭異地暈染出一種令人心悸的幽藍。
梁某的嘴唇抿成一條慘白的直線,緊咬的牙關使得法令紋深刻得如同刀刻。他驚魂未定地回頭望去——熟悉的身影,熟悉的軍大衣。那人單手持着那杆老舊得隨時會散架的步槍,動作不緊不慢地拉動槍栓,退出一枚冒着青煙的滾燙彈殼。
他踩着怪物流淌的粘稠血液,步伐沉穩地走了過來,居高臨下地看着狼狽爬起的梁某,眼神冰冷得像在看路邊的垃圾。
“還杵着等喂下一只嗎?”
他用槍口隨意地指了指怪物仍在抽搐的屍體,聲音毫無波瀾
“廢物,快滾。”
接着,他不再看梁某一眼,從腰間掛着的髒污皮套裏抽出一把鋸齒狀的短刀,蹲下身,直接在那怪物的頸部切開一道口子,熟練地開始操作。
空氣中彌漫開一股更加濃烈、令人作嘔的腥甜氣味。梁某踉蹌着後退兩步,最後看了一眼那管理員專注而冷酷的側臉,以及那把沾滿綠色血液的刀,轉身快步消失在更加幽深的廢墟陰影裏
生存的代價,在每一個冰冷的眼神和血腥的動作中,被殘酷地詮釋着。尋找物資的路,似乎比昨夜想象的更加黑暗和血腥。
梁某幾乎是滾進公共廁所的。鐵門在身後發出瀕死般的呻吟,歪斜着並未關嚴,留下指寬的縫隙。門軸鏽蝕得厲害,沉重的鐵門懸在那裏,仿佛隨時會徹底脫落,將這最後的屏障砸得粉碎。
他背靠着冰冷的陶瓷隔斷滑坐下去,瓷磚碎裂的銳利邊緣硌着脊柱,激得他渾身一顫。
地面黏膩溼滑,顏色曖昧不明,淤積着不知多久的污垢和可疑的液體,散發着令人窒息的惡臭——那是排泄物與某種蛋白質腐敗後混合的、濃烈到幾乎形成實質的臭氣,直沖腦髓,胃袋痙攣着上涌酸水。
黑暗中,他的喘息粗重得如同破舊的風箱。眼球刺痛幹澀,每一次眨眼都像沾滿砂礫。他用力閉上眼,昨夜那令人肝膽俱裂的景象便清晰地在黑暗中重現:懸在鋼筋尖端、在月光下驟然收縮的眼球,黑暗中驟然亮起的、無數冰冷的、帶着粘稠銀光的豎瞳……那些非人的目光,仿佛此刻穿透了隔間的薄薄木板,正死死釘在他的後背!
他猛地睜開眼,心髒在肋骨下擂鼓般狂跳。目光倉皇掃過這狹小肮髒的囚籠:天花板上布滿黴斑的通風百葉柵,縫隙裏塞滿了污穢的絮狀物;開裂的鏡子早已看不出人形,只剩下扭曲破碎的影像;
水龍頭僅剩一個空洞,幹癟的黑色橡膠皮管耷拉着,滴落的水珠在下方肮髒的洗手池底砸出緩慢、粘稠的
“嗒……嗒……嗒……”
這規律的聲音鑽進耳朵,卻像某種倒計時的秒針,敲打着他瀕臨崩潰的神經。
出去?
不出去?
兩個念頭在他腦海裏瘋狂撕扯。
出去!
昨天管理員那張刻薄的臉和貪婪的手指捻動的動作又浮現出來。“黑市入口?再搞幾包同檔次的‘硬通貨’!”“所有外出搞回來的東西,上交九成!”“沒家夥什怎麼出去?那不是送死?”
七天,這是唯一的機會!他必須出去!必須找到東西!爲了那一點渺茫的生存可能!昨晚那恐怖的景象或許只是偶然?也許那些東西白天不會出來?
也許……他用盡全力握着一邊塌陷下來的鐵欄杆,指節慘白。
不出去!
念頭剛起,通風管道深處又傳來令人頭皮炸裂的刮擦聲!極其輕微,卻像冰冷的鋼針直接刺入他的耳膜!與昨夜如出一轍!
那些東西……根本沒走!它們就在這棟建築的陰影裏,在管道中,在廢墟的縫隙間,冰冷地巡弋着!它們無處不在!
管理員那張因極度恐懼而扭曲的臉再次清晰地浮現:青筋暴突的脖頸、無法控制顫抖的頭顱、眼中凝固的驚惶……那個凶狠老練的生存者都如此!手中那把老舊的槍還在嗎?自己赤手空拳,憑什麼闖?出去根本就是給那些黑暗裏的東西送上一份活動的鮮肉!死了,一切就都完了!307那個散發着黴菌味的小空間……
他大口喘着氣,指甲深深摳進掌心,試圖用尖銳的痛楚壓下幾乎要淹沒他的無邊恐懼。蜷縮在這惡臭的角落,至少這一刻,他還活着。
就在這瘋狂拉鋸幾乎要將他的理智徹底撕碎時,“哐當!”一聲巨響猛地從廁所外走廊炸開!緊接着是金屬貨架被巨力推倒、砸落地面的恐怖轟鳴!碎片飛濺的聲音清晰可聞!梁某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心髒像被狠狠攥住,驟然停止跳動!
來了!
它們就在這裏!
就在門外!
他猛地蜷縮起身體,像一只受驚的蝦米,拼命往隔斷最深的角落裏縮去,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連最細微的喘息都死死壓住。牙齒咯咯作響,渾身篩糠般劇烈顫抖,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破爛的衣衫,冰冷的溼意緊緊貼在皮膚上,帶來地獄般的寒意。
他絕望地閉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臨。然而,預想中的破門而入並未發生。可怕的撞擊聲和碎片聲只持續了短短一瞬。走廊裏傳來沉重的、拖沓的腳步聲,伴隨着一種低沉的、仿佛從胸腔深處擠壓出來的、令人極度不適的“嗬嗬”聲。
腳步聲緩慢地、帶着某種沉重拖拽的質感,在廁所門外停頓了片刻。梁某甚至能感覺到那巨大的、帶着血腥氣的陰影籠罩在門縫外!他緊閉雙眼,淚水混合着冷汗無聲地滑落,口袋裏那塊冰冷的金屬片棱角死死抵在他的腿上。
腳步聲再次響起,沉重而緩慢,伴隨着那種拖拽的聲音,漸漸遠去,消失在走廊的深處。但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卻如同實質般殘留在這惡臭的空氣裏。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梁某緊繃到極限的神經才敢鬆弛一絲。他虛脫般癱軟下來,渾身肌肉酸痛,如同被拆卸過一遍。汗水浸透的衣衫冰冷地貼在身上。
他顫抖着,極其緩慢地挪動身體,湊近那道指寬的門縫,向外窺視。走廊的景象讓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距離廁所門不到五米的對面牆壁上,濺射着一大片觸目驚心的墨綠色粘稠污跡!那顏色,和剛才管理員擊殺的那只怪物流出的血何其相似!污跡下方,一面巨大的、印着運動明星海報的廣告牌被砸得稀爛,扭曲的金屬框架像怪物的爪牙般張開。
滿地狼藉的碎片中,赫然躺着一截東西!
那是一條斷臂!
人類的手臂!
從小臂中部被硬生生撕裂!
斷口處血肉模糊,骨茬參差地刺出,皮膚像破布一樣翻卷着。斷臂的末端,還緊緊抓着一只染血的、老舊的登山包背帶一角!
背包本體卻不知所蹤。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一只軍靴,連着半截小腿,被隨意地丟棄在幾米外的碎玻璃渣上!
梁某的胃劇烈地痙攣起來,他死死捂住嘴,強忍着翻江倒海的嘔吐感。冷汗順着鬢角流進眼睛裏,刺得生疼
基地裏,人比怪物更可怕!九成上繳、武器禁令、黑市……這一切背後,水有多深?
他昨天遞出去的那盒煙,此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靈魂都在灼痛!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蜷縮在這裏,安全只是暫時的幻覺!
食物遲早耗盡,或者,他現在什麼也沒有都上交了!管理員的下場就是他的前車之鑑!
出去?
外面是比昨夜想象的更血腥、更狡詐的獵場!不僅有非人的怪物在黑暗中狩獵,更有藏在同類面貌下的惡魔!混亂的念頭像沸水一樣在腦海裏翻騰。
走廊裏那截斷臂閃現。管理員貪婪捻動的手指和他最後那句冰冷的“廢物,快滾”在耳邊回響。
恐懼,生存的渴望與死亡的陰影,將他撕裂!
就在這意識的漩渦即將將他徹底吞噬之際,他的手無意識地伸進口袋,緊緊抓住了那塊光滑冰涼的金屬片。
就在他試圖將它掏出來,仿佛想從這冰冷的觸感中汲取一絲力量時,他的指尖卻摸到了金屬片背面極其細微的凸起——一種極其簡陋的工具刻下的痕跡!
他一愣,隨即幾乎是粗暴地將金屬片從口袋裏扯了出來!冰冷的金屬表面沾着灰塵和汗漬。他顫抖着翻過它,粗糙的指腹在背面急切地摩挲着。梁某的動作瞬間僵住了!這是一個刻着以前對自己希望的鐵板,上面歪七扭八寫這五個字
”精彩的活着“
恐懼並非消失。那走廊上的斷臂殘肢,通風管道深處可能存在的刮擦,都如同實質的刀鋒懸在頭頂。但此刻,一種更深沉、更原始的力量,一種超越了對個體死亡恐懼的本能,從這刻字冰冷金屬片中洶涌而出。
蜷縮,最終仍是腐爛在這個惡臭的角落自己的……或者……餓死的屍骨。
出去,是九死一生。
但沒有選擇。
梁某的手指不再顫抖。他無比緩慢、卻又無比堅定地將那塊沾滿污垢汗漬的金屬片緊緊攥在手心。粗糙的邊緣硌着皮膚,帶來一種奇異的痛感和真實感。他用另一只手的掌心,將金屬片連同那字死死按在心口的位置。冰冷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衣衫,緊貼着劇烈搏動的心髒。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濁臭的空氣似乎也帶上了金屬的腥氣和誓言的重量。
他扶着冰冷滑膩的牆壁,顫抖着,卻異常堅決地站了起來。膝蓋僵硬酸痛,如同生鏽的齒輪。每一步都重若千鈞。
他再次湊近那道門縫,最後一次向外窺視。走廊裏,那灘墨綠色的污跡和令人作嘔的殘骸依舊。危機四伏的寂靜如同繃緊的弓弦。
他深吸了一口氣。那氣息飽含着糞便、腐敗物、血腥和絕望的混合味道,濁重地灌滿了他的肺葉,卻帶來一種奇異的、近乎冷酷的清醒。
他伸出汗溼冰冷的手,握住了洗手間那扇沉重、歪斜、鏽跡斑斑的鐵門邊緣。冰冷的鏽屑沾滿了掌心。他猛地用力!
“嘎吱——哐當!”
鐵門發出不堪重負的刺耳呻吟,摩擦着地面,被徹底拉開!門外走廊破敗的景象,混合着濃烈的血腥與塵埃,毫無遮擋地撲面而來!
慘白的光線從遠方穹頂的破洞射入,勾勒出廢墟猙獰的輪廓。那截斷臂,那半只靴子,如同地獄的坐標,冰冷地標示着前路的終點。
梁某沒有絲毫停頓。他像離弦的箭,又像撲向燭火的飛蛾,繃緊全身每一寸肌肉,壓低身體,猛然沖了出去!腳下肮髒滑膩的地面幾乎讓他摔倒,他踉蹌着,卻靠着本能向前狂奔!右手依然死死攥着那塊緊貼心口的金屬片。
目標只有一個——走廊盡頭
那通往商場中央廢墟區域的斷裂樓梯口!他要沖下去,消失在下方那片更龐大、更黑暗、同時也可能蘊藏着一線生機的迷宮深處!
風在耳邊呼嘯,帶着腐臭和血腥。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撞擊,每一次搏動都泵出冰火交織的液體。背後廁所洞開的鐵門如同怪物的巨口,而前方,是無盡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廢墟。
腳步聲在死寂中回蕩。每一步踏下,粘稠的污穢都在腳下飛濺。
他沖下斷裂的樓梯,碎石在腳下滾落。沖入那片坍塌的貨架、碎裂的玻璃和扭曲模特組成的鋼鐵叢林。光線瞬間昏暗下來,巨大的陰影如同活物般蠕動。
“呵……這年頭,沒見過這麼急着趕路的廢物。”穿着綠色軍大衣的管理手拿着幾瓶綠色的血清,背上背着的是那把老舊的步槍。“總之,又可以買點酒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