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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白露愣在當場,幾乎是想落荒而逃,但是我的手跟鉗子一樣緊緊抓着她,讓她只能直面現實。
而裴曄原本朝着我這邊的目光掃過張白露,眉峰幾不可察地蹙了下,語氣裏帶着幾分顯而易見的詫異,“是你?”
我沒說話,只是抬眼看向裴曄,目光裏帶着未說出口的疑問。
我在等他解釋,等他說清方才張白露那句“青梅竹馬”到底是怎麼回事。
張白露的臉瞬間垮了半截,下唇被牙齒咬出一道白痕,聲音也軟得發顫,帶着刻意裝出來的怯懦,“裴......裴學長。”
裴曄微微皺眉,站在我的身側,看向張白露的眼神微微不喜:
“張同學,我和你從來只有資助與被資助的關系,你爲什麼要在我女朋友面前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我愣了兩秒,腦子裏才把“貧困生”和張白露平日裏一身名牌、動輒買限量款的樣子對上。
原來她那些光鮮亮麗的背後,藏着這樣一層沒說出口的身份。
這話像根針,一下戳破了張白露精心維持的假面。
她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成慘白,嘴唇哆嗦着半天吐不出一個完整的字,方才那副委屈巴巴的模樣蕩然無存,只剩下被拆穿後的慌亂。
看張白露的這個樣子,我就知道裴曄說的不是假話,什麼青梅竹馬,其實都只不過是張白露一廂情願的臆想而已。
大概是意識到裴曄眼裏的不耐越來越重,張白露慌慌張張地想挽回。
我剛鬆開扣着她手腕的手,她就立刻抬手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頭發,努力擠出一副無辜的表情:
“我......我沒有那麼說,是悅悅誤會了我的意思吧?”
她頓了頓,又刻意放軟了聲音,像是在爲自己辯解:
“我一直都很感激裴學長的資助,怎麼可能說些不清不楚的話,讓學長和悅悅產生誤會呢?”
“誤會?”裴曄沒等她說完就皺着眉打斷,語氣裏滿是毫不掩飾的反感,“張同學,悅悅是什麼性子,我比你清楚。她從來不會平白無故冤枉人,我們認識十多年,這點信任還是有的。”
他瞥了張白露一眼,話裏的直白幾乎不留情面,“還有,你這副裝可憐的綠茶樣子,對我沒用。”
我沒忍住,差點笑出聲來,趕緊低下頭掩了掩嘴角。
裴曄這直來直去的性子,倒是把張白露的僞裝撕得幹幹淨淨。
張白露的眼眶瞬間紅了,不是委屈,是羞的。
她大概也覺得再待下去只會更丟人,狠狠瞪了我一眼,那眼神裏的怨懟幾乎要溢出來,隨後就落荒而逃。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裴曄才轉頭看向我,眼神裏帶着一點不易察覺的怨念,連語氣都軟了下來:
“我跟你發消息,說在寢室樓下等你一起去吃飯,你怎麼沒回我?”
“啊?”
我趕緊掏出手機解鎖,屏幕一亮,果然看到裴曄的對話框裏躺着三條未讀消息,最早的一條是半小時前發的。
我有些心虛地抬頭看他,解釋道,“我剛剛在寢室趕微積分作業,手機調了靜音,沒看到消息。”
裴曄聽了我的解釋,眉頭舒展開些,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指尖帶着點溫熱的觸感:
“算了,作業要緊。不過今天這事,得跟你說清楚。”
他拿出自己的手機,點開與張白露的聊天界面,找到之前轉賬的記錄,又點開一個文檔——是學校貧困生資助的申請材料,上面明明白白寫着張白露的名字和家庭情況。
“你上初中那會兒不開始資助貧困生了嗎?我想着......那我幹脆也跟你學習學習,資助一些貧困生,做做好事給自己積德。”
“當時她的材料裏寫的是父母下崗,家裏經濟困難,於是就選擇她成爲資助對象,還幫她聯系了勤工儉學的崗位。”
裴曄的指尖在屏幕上滑過,語氣平靜,“但前陣子我偶然看到她發了一條奢侈品包的朋友圈,但是下一秒就刪掉了,當時就覺得不對勁了。”
我撇撇嘴,“其實都是假貨。”
裴曄微微皺眉,“看她這個樣子,感覺也不像是心術很正的人......與其這樣,不如趁早斷了資助,我的錢應該去幫助更多真正需要幫助的人。”
裴曄說着,直接點開與張白露的對話框,手指飛快地敲下一段話:
【張同學,經核實,你之前提交的貧困生材料與實際生活情況不符,從本月起,資助停止。後續如有需要,可通過學校正規渠道重新申請,勿再私下聯系。】
發送成功後,他直接把張白露的聯系方式拉進了黑名單,動作幹脆利落,沒有半點猶豫。
“之前沒立刻停,是怕誤會了她,現在看來,是我想多了。”
裴曄收起手機,看向我的時候,眼神又軟了下來,“這種拿着別人的善意裝模作樣的人,沒必要慣着。”
6
吃完飯回到寢室後,林曉興沖沖找到我,往我懷裏塞了好幾個又香又大的橙子:
“悅悅!快拿着!”
她把袋子往我懷裏塞,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我媽剛從老家寄的,自家果園種的臍橙,剛摘下來的,甜得能爆汁,你趕緊嚐一個!”
我掂了掂袋子,沉甸甸的全是果肉飽滿的橙子,剛好吃完飯需要消食,便笑着接過來:
“謝啦曉曉!這看着就好吃,等會兒就剝一個!”
林曉笑着點頭,轉身就去拿了個最大的橙子,朝着張白露的書桌走過去——自從發生樓下那件事後,張白露就一直悶在寢室,拉着窗簾坐在椅子上,像尊沒生氣的雕塑。
“白露......你、你也嚐嚐吧?我媽說多吃橙子補維生素。”
林曉的聲音放得很輕,帶着小心翼翼的善意,可話音剛落,張白露突然猛地站起身,手臂一揚,那只橙黃飽滿的橙子就“啪”地一聲砸在了林曉的額頭上。
林曉被砸得悶哼一聲,往後踉蹌了兩步,眼眶瞬間紅了,生理性的淚水順着臉頰往下淌。
“滾!誰要你的假好心!”
張白露的聲音尖銳,眼睛裏布滿紅血絲,頭發也亂糟糟地貼在臉上,哪裏還有半分平日裏裝出來的精致模樣:
“你們這群賤人,一個個都等着看我笑話是吧?見不得我好,就聯手欺負我!”
我看着林曉額角迅速紅起來的印子,再看看張白露這副歇斯底裏的癲狂模樣,積壓了一中午的火氣瞬間竄了上來。
我上前一步,抬手就給了張白露一巴掌,“啪”的一聲脆響,在安靜的寢室裏格外刺耳。
張白露被打得偏過頭,臉上瞬間浮現出清晰的巴掌印,她難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神裏滿是震驚和怨毒。
“忍你很久了。”我冷冷地看着她,聲音裏沒有半分溫度,“裴曄停你資助,是因爲你拿着貧困生的資助裝大款;你被拆穿,是因爲你自己編造‘青梅竹馬’的謊話。”
“所有後果都是你自己作出來的,憑什麼把氣撒在曉曉身上?憑什麼把過錯推給別人?”
張白露捂着臉,眼淚突然就涌了出來,不是委屈,是羞憤:
“我只是想看起來過得好一些,我有什麼錯?你們這種從骨子裏就高高在上的人,怎麼會明白我的感受!”
她死死瞪着我,最後猛地抓起桌上的書包,摔門就跑了出去。
林曉還站在原地,拿手揉着額角,眼眶紅紅的,見我看過來,還勉強擠出個笑:
“悅悅,我沒事,就是有點疼......”
“還說沒事,都紅了。”
我拉着她坐在椅子上,從抽屜裏翻出消腫的藥膏,輕輕幫她塗在額角,“以後別對她這麼好心了,不值得。”
林曉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麼,只是拿起地上的橙子,默默擦幹淨,遞到我手裏。
7
我以爲這事到這裏就該結束了,可沒想到,第二天一早,我打開手機,就看到自己的名字掛在了學校論壇的熱搜上。
帖子是匿名發的,標題格外刺眼——“某系女生仗着有男友撐腰,惡意搞雌競,逼男友斷掉貧困生資助,還動手打人!”
帖子裏把張白露塑造成了一個家境貧寒、努力上進,卻被我嫉妒、處處針對的受害者。
說我因爲不滿張白露和男友有“資助關系”,就故意挑撥,讓男友停了她的資助,還在寢室動手打她,甚至還附了一張張白露臉上帶着巴掌印的照片——照片裏她哭得梨花帶雨,看起來格外可憐。
下面的評論幾乎一邊倒地罵我:
【天呐,怎麼會有這麼惡毒的女生?人家貧困生容易嗎?】
【搞雌競還這麼理直氣壯,動手打人也太過分了吧!】
【那個男生也是,居然真的聽女朋友的話停資助,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求扒這個女生是誰!太惡心了!】
看着那些不堪入目的評論,我氣得手都在抖。
張白露居然用這種顛倒黑白的方式污蔑我,還利用大家對貧困生的同情賣慘,簡直無恥。
但是她碰上我,算是踢到鐵板了,我從小就不是那種逆來順受、忍氣吞聲的性子。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整理證據。
我先把中午在寢室樓下,裴曄說“只有資助關系”的錄音找了出來,當時我怕有後續麻煩,特意錄了音。
然後又翻出張白露朋友圈的截圖,裏面全是她曬的假奢侈品包,以及一些網紅餐廳打卡的照片。
最後,我還找到了林曉額角紅腫的照片,以及寢室樓道監控的錄像。錄像雖然沒有拍到寢室裏的畫面,但是寢室裏我和張白露的爭執聲音卻錄得清清楚楚。
我把這些證據整理好,發了一個澄清帖,標題直接點明——“並非搞雌競,而是揭穿謊言。附錄音、截圖、監控錄像。”
帖子剛發出去沒多久,裴曄也發了一條澄清帖。
他不僅附上了自己給張白露轉賬的記錄、學校貧困生資助的申請材料,還有他之前發現張白露生活奢靡後,詢問她情況,她卻支支吾吾的聊天記錄。
最後還放了一張張白露私下給她發的曖昧信息截圖。
截圖中,張白露在明知道裴曄有女友的情況下還多次邀約他,甚至有一些話還暗示自己可以爲了錢做更多的事情。
“我停止資助,是因爲張同學提交的貧困材料與實際情況不符,並非受女友指使。”
裴曄的帖子裏寫得很清楚,“至於所謂的‘雌競’,是張同學單方面編造,我與她從未有過超出資助的關系,且我女友一直不知道我資助張同學的事,何來‘嫉妒’一說?”
兩條澄清帖一出來,論壇瞬間炸了。
之前罵我的人紛紛開始道歉,風向徹底反轉:
【臥槽!原來張白露是裝的?而且還給自己買假貨裝大款?太惡心了吧!】
【天呐,她居然還發曖昧信息給人家男友,聊天記錄看得我真想捶人!】
【原來之前的小姐姐是被污蔑的,動手打人也是因張白露先動手的,情有可原啊!】
【張白露這是把大家當傻子耍嗎?利用貧困生身份賣慘,太惡心了!】
【這種撒謊精就該被揭穿!根本不配拿着資助的錢!】
張白露大概是沒想到我們會有這麼多證據,帖子發出去後,她再也沒敢露面。
沒過多久,就聽說她自己辦理了退學手續,應該也是覺得在學校沒臉待下去了。
聽說張白露收拾東西離開學校那天,沒有一個人去送她。
她背着簡單的書包,低着頭走出校門,再也沒有回來。
後來有人說,她回了農村的老家,再也沒在城裏出現過,當然這和我就沒有關系了。
8
風波過後,日子又恢復了平靜。
林曉依舊是那個努力上進的姑娘,每天泡在圖書館裏,成績越來越好,每次考試都穩居年級第一。
有一次,我收到了一封匿名的感謝信,信裏寫着:
“謝謝你一直以來的資助,讓我能安心讀書。我知道是你,悅悅,以後我一定會努力,像你一樣,幫助更多需要幫助的人。”
我捏着信紙愣了愣——我一直用匿名賬戶給貧困生資助項目打錢,特意沒留任何個人信息,林曉是怎麼認出來的?
我拿着信找到林曉,她看到信,臉瞬間紅了,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其實......我記東西總愛記細節。之前資助人給我打資助款時,會附一張匯款單,上面的銀行卡尾號我看了好幾次,慢慢就背下來了。”
她頓了頓,抬眼看向我,眼神裏帶着點小雀躍又有點忐忑:
“上周你在寢室整理錢包,把銀行卡放在桌上找身份證,我無意間掃到了尾號——和匯款單上的一模一樣。而且你之前給我塗藥膏時,說‘讀書就是要無牽無掛才好’,這句話和資助人每次給我發的鼓勵消息裏的話,幾乎一模一樣......我就偷偷確定,是你了。”
說着她又趕緊補充,“我沒有故意查你信息的意思,就是......就是覺得很巧,也很感激。”
我笑着揉了揉她的頭發,“你這麼努力,值得被人好好幫一把,這些都是你應得的。”
從那以後,我們之間多了層心照不宣的親近。
林曉會把圖書館裏看到的有趣知識點記在小紙條上塞給我,會在食堂看到我愛吃的糖醋排骨時,提前幫我占座;我也會在她熬夜趕論文時,悄悄給她帶一杯熱牛奶,在她糾結實習方向時,把自己之前整理的行業資料分享給她。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畢業季。
林曉作爲優秀畢業生代表,站在畢業典禮的台上發言。
發言的最後,她看向台下的我,眼睛亮得像星星:
“在這裏,我還要特別感謝一個人。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是她匿名資助了我,給了我繼續讀書的勇氣。她讓我明白,善意是可以傳遞的。以後,我一定會帶着這份善意,盡我所能,幫助更多需要幫助的人。謝謝你,悅悅。”
台下的掌聲瞬間響了起來,我看着台上閃閃發光的林曉,眼眶突然就熱了,抬手悄悄擦了擦眼角——原來我無意間播下的一顆小種子,已經在她心裏長成了能照亮別人的樹。
畢業後沒多久,林曉拿到了一家大廠的實習生名額,特意請我吃了頓飯。
飯桌上,她興奮地跟我分享着實習的趣事,眼睛裏滿是對未來的憧憬。
“悅悅姐,等我以後工作穩定了,我想和你一起,在學校設立一個小的資助項目。”
她放下筷子,雙手輕輕握着我的手,語氣格外認真,“就幫那些家裏條件不好,但特別愛讀書的學弟學妹,讓他們不用像我以前那樣,一邊讀書一邊擔心下個月的房租。我要把你給我的善意,一直傳下去。”
我看着她眼裏的光,笑着點了點頭,“好啊,我等着和你一起做這件事。”
吃完飯,我們在學校門口告別。
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林曉朝着地鐵站的方向走去,腳步輕快而堅定;我也轉身,朝着自己的未來走去。
我們曾在彼此的生命裏留下過溫暖的印記,如今,又各自帶着這份溫暖,奔向屬於自己的旅程。
而那份善意,就像一顆種子,已經在林曉的心裏生根發芽,未來,一定會開出更美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