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猛烈地敲打着窗戶，在玻璃上劃出一道道蜿蜒的水痕。陳立東無力地跌坐在沙發上，手裏緊緊攥着那張已經失去意義的存折。
父親的容顏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那雙總是帶着笑意的眼睛，布滿老繭卻溫暖的手掌，還有去年生日時拍着他肩膀說“我兒子有出息了”時那自豪的神情。而現在，那個給了他生命、教會他擔當的男人正躺在醫院裏，生死未卜。
王秀雅冷漠的話語像一把鈍刀，在他心上來回切割。“你怎麼這麼冷血、小題大做”——這句話反復在他耳邊回響，讓他幾乎要笑出聲來。到底是誰冷血？是誰把公公的救命錢隨手送給了一個外人？
高利貸？他怎麼可能去碰那種東西。經手過那麼多生意夥伴，他見過太多被高利貸逼得家破人亡的例子。那是一條不歸路，一旦踏上去了，就再也回不了頭。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色暗得像是夜晚提前降臨。陳立東抬起頭，目光落在牆上的結婚照上。照片裏的王秀雅笑靨如花，依偎在他身邊，那時的他們，眼睛裏都閃着對未來的憧憬。
才不過三年，怎麼就變成了這樣？
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屏幕上的裂痕像是他與王秀雅之間關系的寫照。指尖在通訊錄上滑動，最終停在了“張海濤”這個名字上。
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接了起來。
“立東，叔叔怎麼樣了？手術開始了嗎？”張海濤的聲音帶着顯而易見的關切。
陳立東喉頭哽咽，幾乎說不出話來。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海濤，我爸還在等着手術。但是……那筆錢，沒了。”
“什麼意思？錢怎麼了？”
“秀雅她把錢取走了，全給了李建明。”陳立東閉上眼，聲音沙啞，“說是李建明欠了高利貸，她不能見死不救。”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重重的拍桌聲，接着是張海濤壓抑着怒火的低吼：“她瘋了嗎？那是救命的錢！李建明那個混賬東西，我早就說過他不是什麼好人！”
陳立東無力地靠在沙發背上，只覺得渾身發冷：“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醫院那邊催着交錢，我爸等不了。”
“你還差多少？”張海濤問得幹脆利落。
“二十萬，全沒了。”
“賬號發我。”張海濤沒有絲毫猶豫，“我這兒有十五萬，你先拿去。不夠的我再想辦法，大不了我把車抵押了。”
陳立東的眼眶猛地發熱，一股暖流涌上心頭。這就是他從大學時代就交下的兄弟，在他最需要的時候，從不問緣由，只管伸出援手。
“海濤，我……”
“別廢話了，趕緊把賬號發過來。叔叔的手術要緊，其他的以後再說。”
掛斷電話後，陳立東顫抖着手把銀行賬號發了過去。不到十分鍾，手機就收到了轉賬提醒——十五萬已經到賬。
他看着那條短信，淚水終於控制不住地涌了出來。這就是他相識十年的兄弟，和他非親非故，卻在他最無助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傾囊相助。而那個他曾經以爲會相伴一生的女人，卻把他的真心踩在腳下。
抹去臉上的淚水，陳立東抓起車鑰匙，再次沖進雨幕中。
趕到醫院時，他渾身已經溼透了，但他顧不得這些，直奔繳費窗口。
“幸福小區陳建國的手術費，我來交錢。”他把銀行卡遞進窗口，聲音還有些發抖。
工作人員熟練地操作着，很快打印出了繳費憑證。陳立東緊緊攥着那張薄薄的紙片，像是握住了父親生的希望。
手術室在住院部的七樓。陳立東趕到時，母親正坐在走廊的長椅上，雙手緊緊交握着，嘴唇蒼白。
“媽，錢交上了，爸很快就會做手術的。”他坐到母親身邊，輕輕攬住她瘦弱的肩膀。
母親抬起頭，眼睛裏布滿血絲：“東東，你從哪裏弄來的錢？秀雅她……”
“別擔心，是海濤借給我的。”陳立東打斷母親的話，不想在這個時候提起王秀雅，“爸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母親點了點頭，靠在他肩上，小聲啜泣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手術室門上的紅燈一直亮着。陳立東盯着那盞燈，心裏默默祈禱。他想起小時候發燒，父親背着他跑了幾裏路去鎮上的衛生所；想起高考前，父親每天騎車接送他上下學；想起他創業失敗時，父親拿出所有積蓄支持他重新開始……
走廊盡頭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打破了壓抑的寂靜。陳立東抬起頭，看見兩個他最不想見到的人正朝這邊走來。
李建明手裏提着一個果籃，亦步亦趨地跟在王秀雅身後。他穿着一件洗得發白的襯衫，頭發軟軟地貼在額前，看起來怯生生的，活像一只受驚的小鹿。
“立東，媽，我們來了。”王秀雅快步走過來，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擔憂，“爸怎麼樣了？手術開始了嗎？”
陳立東沒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在李建明身上。那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年輕人，此刻正低垂着頭，不敢與他對視。
“東哥，對不起……”李建明上前一步，把果籃放在長椅旁，聲音細若蚊蠅，“都是我不好，連累了你和嫂子……我真是沒臉見你了。”
王秀雅立刻皺起眉頭，不贊同地看了陳立東一眼，然後轉向李建明，語氣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建明，這不怪你，你也是受害者。別太自責了。”
李建明抬起頭，眼睛裏泛着水光，更加用力地扮演着他的愧疚戲碼：“嫂子，你別怪東哥，都是我的錯。東哥生氣是應該的，要是換了我，我也會生氣的。”
這番話看似是在認錯，實則每一個字都在暗示陳立東心胸狹窄、不近人情。陳立東看着李建明那副虛僞的嘴臉，只覺得胃裏一陣翻涌。
王秀雅果然被這番說辭打動，她轉向陳立東，語氣裏帶着明顯的責備：“立東，你看建明多懂事，都知道自己錯了。他也是被人騙的，你就不能大度一點嗎？”
陳立東死死咬着後槽牙，才忍住沒有當場發作。他看着眼前這一唱一和的兩個人，突然覺得無比可笑。他的父親正在手術室裏生死未卜，而他的妻子卻帶着那個罪魁禍首來這裏演什麼情深義重的戲碼。
“這裏不需要你們。”他終於開口，聲音冷得像冰，“請你們離開。”
王秀雅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陳立東，你什麼意思？我們是來看爸的！”
“爸需要靜養，不需要這些虛情假意。”陳立東站起身，目光從王秀雅臉上掃過，最後定格在李建明身上，“尤其是你，李建明，這裏不歡迎你。”
李建明像是被嚇到一樣，往後縮了縮，下意識地往王秀雅身邊靠了靠。這個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陳立東的眼睛，他看得分明，李建明低頭的那一瞬間，嘴角勾起了一抹轉瞬即逝的得意。
“立東，你太過分了！”王秀雅一把拉過李建明，像是母雞護着小雞，“建明是特地來看爸的，你這是什麼態度？”
“我什麼態度？”陳立東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我問你，如果現在躺在裏面的是你爸，你還會這麼輕鬆地說出‘大度一點’這種話嗎？”
王秀雅被問得啞口無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就在這時，手術室的門開了，一位護士走了出來。
“陳建國的家屬在嗎？手術很成功，病人馬上要轉到重症監護室觀察。”
陳立東長長舒了一口氣，懸着的心終於落了下來。他扶着母親站起來，再也沒有看王秀雅和李建明一眼，跟着護士向手術室門口走去。
身後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他知道，那兩個人已經離開了。但李建明臨走前投來的那個眼神，卻像一根刺，深深扎進了他的心裏。
那不是一個愧疚的人該有的眼神。那眼神裏，藏着說不清的得意和挑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