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夏喬忽然感到一陣尿意襲來。
壞了。
她心頭一緊。這具身體實在太過幼小,許多生理反應根本不受控制。
她想開口,發出的卻只能是“啊…啊…”的氣音。
怎麼辦?她難道要直接……?
兩世爲人的尊嚴讓她拼命忍耐,小臉憋得通紅,身體也不自覺地微微繃緊。
守在床邊的小男孩立刻察覺了妹妹的異樣。只見她小臉皺成一團,通紅通紅的,小小的身子還在輕輕發顫。
“娘!娘!不好了!”他嚇得從木墩上跳起來,箭一般沖向廚房,聲音裏帶着驚慌
“妹妹不知道怎麼了,渾身發抖,臉好紅!”
婦人正在切野菜,聽到這話,心裏“咯噔”一下,菜刀“哐當”一聲落在案板上。
難道是着了風寒?在這年月,剛出生的嬰孩若是生病,幾乎就是一道鬼門關!
她顧不上滿手泥灰,三步並作兩步沖進屋裏,心焦如焚。
而就在這片刻的耽擱間,夏喬終究是沒能忍住。
一股溫熱的感覺不受控制地蔓延開來,浸溼了身下的襁褓。
完了。
想她堂堂“賽閻王”,前世叱吒風雲,何曾有過如此窘迫狼狽的時刻?
巨大的無力感和羞恥感瞬間淹沒了她,情緒失控之下,洪亮的哭聲竟不受控制地沖口而出。
“哇——哇——!”
婦人聽到哭聲,心更是揪緊了。她快步上前,先是急忙用手背貼了貼夏喬的額頭。
“不燙啊……”她喃喃道,又仔細看了看,“身上也沒抖啊……”
可懷裏的嬰兒就是哭得撕心裂肺,小拳頭攥得緊緊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夏喬內心也在呐喊:不要哭了,可這該死的本能反應根本停不下來!
“難道是……尿了?” 婦人看着嬰兒哭得通紅的小臉和扭動不安的身子,忽然福至心靈,猜到了緣由。
她連忙輕輕解開襁褓,果然,裏面的舊布已經溼了一大片。
“哎喲,原來是咱們小娃娃不舒服了呀,” 婦人瞬間鬆了口氣
“不哭了,不哭了,娘這就給你換幹淨的,換了就舒服了。”
她動作麻利地去找之前老四用過的尿片,小心翼翼地爲夏喬擦拭、更換。
那股溼黏感消失,被幹爽溫暖所取代,夏喬的哭聲也漸漸變成了小聲的、帶着點委屈的抽噎。
她閉上眼,內心一片麻木。
想我夏喬一世英名……今日竟敗在一泡尿上。
還沒從這巨大的打擊中回過神,一陣熟悉的空虛感又從胃部傳來——她又餓了。
又來了…… 夏喬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
難道表達需求的唯一方式,就只能像剛才那樣毫無形象地啼哭嗎?
婦人或許是感覺到了什麼,將手放到夏喬的嘴邊。
夏喬居然忍不住吸吮了起來。
“哎喲,看來我們五丫是餓了,你等等,娘這就去給你端吃的過來”
五丫?!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饒是她已做好心理準備,這個名字帶來的沖擊,比剛才那泡尿還要讓她崩潰。
五丫!
她,夏喬,代號“賽閻王”,曾是令全球權貴又敬又畏的名字,如今,竟成了……五丫?
婦人的動作倒是很快,沒等夏喬內心的風暴完全平息,就已端着一只溫熱的陶碗快步走了回來。
她動作熟練地將夏喬穩穩抱在臂彎裏:“五丫乖啊,娘喂你吃飯啊。”
一個邊緣被磨得光滑的木勺,湊到了夏喬的嘴邊。勺子裏是微溫的、近乎透明的稀薄糊糊。
現在的夏喬已經顧不得這麼多了,求生的本能使得她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五丫就五丫吧。
味蕾傳來的信息告訴她,這是一碗小米熬煮的米湯。
這恐怕已是這個家庭,能拿出來的最好的東西了。
小半碗溫熱的米湯下肚,驅散了體內的寒意,一股強烈的疲憊感也隨之襲來。
見夏喬眼皮開始打架,婦人極輕地將她放回床上,用被子仔細蓋好。
“老四,”她壓低聲音囑咐守在床邊的小兒子,“你在這裏好好看着妹妹,別碰她,她還小,知道嗎?”
“嗯!”老四用力點頭,小臉寫滿鄭重,“娘,我知道的,我就看着,不動。”
說完,他小手揉了揉癟癟的肚子,聲音小了下去,“娘……我肚子也好餓啊,什麼時候可以吃飯呀?”
剛才看着妹妹喝米湯時,他就已經偷偷咽了好幾次口水。
婦人摸了摸他的頭:“馬上就好了,再等一小會兒,乖。
這時,院子裏傳來倒水的聲響。小男孩眼睛一亮,像只小兔子般竄了出去。
“爹!你回來了!娘說馬上就能吃飯了!”
男人放下肩上的扁擔,一把抱起小兒子,用胡茬蹭了蹭他的臉蛋:“喲,咱們老四是不是餓壞了?走,看看你娘做了什麼好吃的。”
父子倆走進廚房時,婦人剛好將鍋從灶上端下。
飯菜很快被擺上桌:一大盆幾乎看不見米粒的野菜粗糧粥,外加一小碟發黑的鹹菜疙瘩。
婦人先用勺子從粥面輕輕舀一小碗最清的給自己,隨後將整鍋粥徹底攪勻,給丈夫和五個孩子每人盛上滿滿一碗。
孩子們立刻捧着碗,“呼嚕呼嚕”地喝起來,老四更是將碗底舔得幹幹淨淨。
飯後,老大懂事地領着三個弟弟回房歇息。
所謂的房間,不過是用土坯隔出的一方狹小空間,除了一張用舊木板拼成的大通鋪,床上放了兩床舊得不能再舊的被子,再無他物。
待孩子們安頓好,婦人同丈夫將熟睡的夏喬抱回自己屋裏,輕輕解開襁褓,讓她能睡得更舒展些。
“孩子他爹,”婦人撫摸着那質地細軟的襁褓布料,輕聲嘆息
“你看這料子,雖不算頂好,卻也是結實細密的棉布。能用得起這樣布料的人家……怎麼就忍心把骨肉丟了呢?”
男人沉默片刻:“眼下咱家這光景,這孩子跟着我們,只怕要受苦挨餓了。”
“把這襁褓好生收起來吧,”男人沉吟道,“往後若她家人尋來,也好有個憑證。”
“你說的是。”婦人應着,小心翼翼地開始折疊襁褓。
就在她將布料完全拉平時,動作猛地頓住了——襁褓的內襯裏,赫然躺着一張折疊整齊的銀票,以及一塊觸手溫潤的玉佩!
“孩子他爹!你快看!”
男人聞聲湊近,就着昏暗的油燈仔細辨認,當看清銀票上“壹佰兩”的字樣時,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他雖然沒讀過書,但是銀票還是認識的。
要知道他們家一年下也來存不下二兩銀子,這一百兩他們一輩子也賺不到啊。
“看來……這孩子的爹娘,是怕我們養不活她,特意給她留的保命錢啊。”男人聲音沙啞
“又或是盼着,撿到孩子的人看在錢財的份上,能發發善心收養她。方才我們心急,沒仔細翻看裏面……”
婦人雙手微顫:“這當爹娘的,是遇到啥難事了……留下這麼多銀錢,卻連個名姓都不敢留。”
“有了這筆銀子,就能給這孩子買些精細的米面,扯幾尺軟布做衣裳,好好將她養大了。”
婦人將銀票和玉佩緊緊攥在手中,隨即看向丈夫:“可這錢是孩子的,我們一分也不能動!將來孩子大了,這些都得原封不動地留給她,是作嫁妝,還是傍身,都由她自己做主。”
“這是自然。”男人鄭重地點頭。
睡夢中的夏喬對這些渾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