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蘇瑤挽着陸行洲的胳膊,端着那盤油光鋥亮的回鍋肉出現在大院的空地上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了過來。
空地上擺了好幾張桌子,拼在一起,上面放滿了各家帶來的菜,大多是些素炒土豆絲、涼拌黃瓜之類的家常菜。
蘇瑤那盤分量十足、肉片堆得冒尖的回鍋肉,在一堆素菜裏,簡直是鶴立雞群。
更引人注目的,是蘇瑤本人。
她換下了圍裙,穿上了前兩天在百貨大樓買的那件淡黃色連衣裙。
裙子襯得她皮膚白皙,腰身纖細,在昏黃的路燈下,整個人都在發光。
而她身邊的陸行洲,雖然臉色還有些蒼白,但精神看着不錯。
他不再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冷漠模樣,雖然依舊不愛說話,但看向蘇瑤的眼神,卻帶着一種外人都能看出來的專注和柔和。
兩人站在一起,男的高大英挺,女的明豔動人,登對得像畫報上走下來的人。
一時間,那些準備看好戲的、說酸話的,都有些說不出話來了。
“哎呦,陸工和小蘇來了!快坐快坐!”
熱情的張大媽連忙招呼他們。
“小蘇你這菜做得也太實在了,香得我們這幫老鄰居口水都要流幹了。”
蘇瑤笑着把菜放下:“張大媽您客氣了,家裏正好有肉,就隨便炒了個。大家快嚐嚐,別客氣。”
大家嘴上客氣着,筷子卻都很誠實,一時間,那盤回鍋肉周圍圍滿了人。
就在這時,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響了起來。
“瑤瑤,你來了啊。”
林婉端着一盤清炒豆芽走了過來,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一圈人都聽見。
她今天特意穿了一件洗得發白的舊襯衫,袖口上還打着補丁。
她身邊的兒子小虎,穿着不合身的舊衣服,小臉蠟黃,怯生生地躲在她身後。
林婉的出現,和光彩照人的蘇瑤,形成了無比鮮明、無比慘烈的對比。
她看了一眼桌上那盤很快就要見底的回鍋肉,又看了一眼蘇瑤身上的新裙子,眼裏的嫉妒幾乎要滿溢出來。
但她臉上卻帶着一種悲天憫人的、故作大度的微笑。
“瑤瑤,你又穿新衣服了?真好看。陸工對你可真好。”
她這話聽着是誇獎,但那語氣,那眼神,分明是在告訴所有人:看啊,這個女人多敗家,多不會過日子。
“不像我們家,建國在供銷社上班,看着風光,其實賺的都是辛苦錢,我跟孩子都得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一塊錢恨不得掰成八瓣花。”
她一邊說,一邊把自己那盤幾乎沒什麼油水的炒豆芽放在桌上,還故意往蘇瑤那盤回鍋肉旁邊推了推。
用心何其歹毒。
周圍的家屬們立刻開始竊竊私語。
“是啊,過日子還是得精打細算。”
“林婉這孩子多懂事,多會心疼男人。”
“你看那蘇瑤,陸工身體剛好點,她就穿得花枝招展的,哪有半點當媳婦的樣子。”
輿論的風向,瞬間就被林婉帶偏了。
陸行洲的眉頭皺了起來,剛要開口,卻被蘇瑤暗中捏了一下手。
蘇瑤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笑得更燦爛了。
她看都沒看林婉,而是直接轉向那些議論紛紛的家屬。
“各位大姐大嬸,你們說得對,過日子是得精打細算。”
她的聲音清脆響亮,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但是我跟我家老陸都覺得,這錢啊,得花在刀刃上!”
蘇瑤頓了頓,伸手拉過陸行洲的胳膊,滿臉都是驕傲和自豪。
“我男人,是國家的高級工程師,是咱們研究所的頂梁柱!他沒日沒夜地在實驗室裏搞科研,拼死拼活地爲國家做貢獻,圖什麼?”
“不就是爲了讓我們娘兒幾個能吃飽穿暖,能過上好日子嗎?”
“他把工資交給我,就是讓我花的!我要是不花,穿得破破爛爛,吃得清湯寡水,那不是在打他的臉,告訴所有人他陸行洲沒本事,養不起老婆孩子嗎?”
這番話說得理直氣壯,擲地有聲。
在場不少男人聽了,都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杆,深以爲然。
是啊,男人在外面拼搏,不就是爲了家裏人能過得好點嗎?
蘇瑤話鋒一轉,目光落在了林婉和她兒子身上,臉上帶着關切。
“表姐,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建國哥在供銷社當會計,那可是響當當的好單位,每個月光各種補貼就不少吧?”
“有這麼好的條件,你怎麼還讓小虎穿帶補丁的衣服,孩子臉都餓黃了。”
蘇瑤蹲下身,摸了摸小虎的頭,嘆了口氣。
“表姐,咱們大人苦點沒什麼,可孩子的營養耽誤不得啊。這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爲建國哥虧待你們娘倆,或者你這個當媽的舍不得給孩子吃呢。”
“這年頭,節約是美德,但苛待孩子,那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你看看我家老陸,他累死累活,就是要把最好的都給我跟孩子。這才是真男人,真本事!”
蘇瑤這番話,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林婉的臉上。
她徹底把林婉的“節約樸素”,定義成了“虐待孩子、丈夫無能”。
而把自己的“敗家”,升華成了“丈夫有本事、疼老婆”的證明。
人群的議論聲再次響起,但這次,風向徹底變了。
“蘇瑤說得有道理啊,再省也不能省孩子的。”
“是啊,你看林婉那孩子瘦的,一陣風都能吹倒。”
“還是陸工有本事,你看他多疼媳婦,這才是咱們男人的榜樣!”
林婉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抱着兒子的手都在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所有的僞裝和算計,在蘇瑤這番話面前,被撕得粉碎。
就在這全場矚目的時刻,一直沉默的陸行洲,動了。
他拿起桌上的公筷,從一盤別人帶來的白灼蝦裏,夾起一只最大的。
然後,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他低下頭,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開始慢條斯理地,爲那只蝦剝殼。
他的動作很認真,很專注,仿佛手裏剝的不是一只蝦,而是什麼絕世珍寶。
他剝得幹幹淨淨,連蝦線都剔除了。
然後,他把那晶瑩剔透的蝦肉,放進了蘇瑤面前的碗裏。
整個過程,他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蘇瑤,那雙漆黑的眸子裏,盛滿了前所未有的溫柔和寵溺。
整個大院,在這一刻,寂靜無聲。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給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