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泓!”皇帝的聲音不高,卻帶着刺骨的寒意:“你是在教朕,如何行事?”
“陛下!臣絕無此意!臣只是……”
“夠了!”皇帝厲聲打斷,顯然已動了真怒:“朕看你是神武衛的差事做得太安逸,忘了爲臣的本分,既然如此,這個案子,你不管了,回府閉門思過。”
李泓心有不甘,可聖命難違,看了趙觀寧一眼,憤懣離開。
……
宛然長公主慘死寒光寺,朝野震動,物議沸騰。
言官彈劾的奏本如雪片般飛上御案,要皇上重罰趙觀寧,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宛然長公主的生母淑太妃,常年禮佛,不問世事,聞此噩耗,當場昏厥。
醒來後,披頭散發,不顧宮人阻攔,哭喊着直奔勤政殿,一頭撞在石柱上,求皇上查明真相。
皇帝壓制心裏的怒意,一道密旨召謝承瑾入宮。
謝承瑾曾是冠絕燕京的狀元郎,在御史台任職時,執法推案,如懸秦鏡。
可仕途坦蕩之際,謝家老家主驟然離世,遂丁憂守孝三年。
謝承瑾一身素色常服,身姿挺拔如孤鬆,眉目間帶着三年守制沉澱下的清冷與沉靜。
雖風塵仆仆,卻難掩其清華氣度。
“承瑾,三年不見,清減了些。”皇上打量着眼前的人,語氣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勞陛下掛念。”謝承瑾躬身行禮,聲音平穩。
“虛禮免了。”皇上抬手示意他近前,直接道出意圖:“你丁憂期滿,正是爲國效力之時。”
“大理寺少卿一職,空置許久,如今長公主遇害,案件撲朔迷離,更牽涉景辰郡主,非剛正明斷、心思縝密者不能厘清。朕思來想去,唯你可堪此任。”
謝承瑾靜立聆聽,並未急於表態。
朝堂之內,仁義塞途而豺虎踞道,謝承瑾並不想接這個差事。
可若不當這官,族人宗親又該興風作浪。
進一步如刃霜刮骨,退半步則豺聲咥背。
左右都是沒什麼意思的活着!
皇上目光銳利地看向謝承瑾:“朕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只需記住兩點:一要盡快查明真相,平息物議;二要……”
說到這,皇上頓了頓,語氣意味深長:“公正行事,勿枉勿縱。”
‘勿枉勿縱’,這四個字看似千鈞重, 可更多的,謝承瑾聽出了皇上對景辰郡主的袒護。
謝承瑾垂下眼眸,拱手應道:“臣領旨!必當竭盡全力,查明此案,以安聖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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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承瑾領旨上任,並未急於拜訪任何相關之人,而是直入大理寺殮房,帶仵作勘驗。
屍身指節粗大,掌心覆着一層薄繭,腳踝、手肘等處的皮膚,同樣顯得粗糲。
這絕非長居深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金枝玉葉該有的。
……
謝承瑾心中已有計較,帶着仵作蘇銘,徑直來到了宸王府。
對於謝承瑾的到來,趙觀寧並不意外,在花廳接待了他們。
謝承瑾並未寒暄,開門見山,語氣平和卻不容回避:“郡主,下官奉命查案,有幾個問題需向郡主求證。”
“宛然長公主遇害當日,郡主出現在寒光寺附近,所爲何事?”
趙觀寧捧着茶盞的手微微一頓,抬眸迎上謝承瑾探究的視線:“謝大人,我當日去往何處,所行何事,與此案並無幹系!”
謝承瑾眼裏掠過一絲極淡的訝異:“郡主,任何可能與案發時間、地點相關的行蹤,在案件未明之前,都可能成爲線索。您若不願明言,只怕會引人猜疑,於己不利。”
“謝大人辦案如神,自當能明察秋毫,辨明真僞。我行事,但求問心無愧,至於旁人如何猜疑,非我能阻。”趙觀寧放下茶盞,示意管家送客。
她不是凶手,真沒什麼線索。
謝承瑾有些無奈,這是他第二次見景辰郡主,依舊禮貌疏離,帶着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固執和難以言喻的戒備。
凝視她片刻,謝承瑾不再強求,起身告辭:“既如此,下官便不打擾!郡主若有想起與案件相關的細節,煩請隨時告知大理寺。”
離開宸王府,一直當背景板的蘇銘快走兩步,與謝承瑾並肩。
“大人,這景辰郡主分明是心裏有鬼!說什麼與本案無關,這豈不是欲蓋彌彰?”
見謝承瑾沒有制止,蘇銘繼續分析道:“大人您想,那宛然長公主與梁世子有私情,世家權貴人盡皆知,郡主身爲梁鶴年名正言順的未婚妻,顏面盡失,心中豈能不恨?因愛生妒,憤而殺人,再合理不過!”
謝承瑾聽完蘇銘連珠炮似的分析,腳步依舊沉穩,直到走到馬車旁,才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蘇銘。
既未贊同,也未斥責,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所以,依你之見,一個心思深沉到能策劃如此嫁禍之局的人,會蠢到在行凶時,留下自己的發簪作爲鐵證?”
“還會在事後,面對本官質詢,用極易引人懷疑的‘無關’來搪塞,而不是編造一個更完美的、有旁證的行蹤理由?”
蘇銘一怔,張了張嘴,一時語塞。
謝承瑾不再多言,彎腰登上馬車,掀開窗帷吩咐:“有件事,你即刻去辦!”
蘇銘立刻挺直腰背:“大人請吩咐。”
“燕京城盛傳,小畫仙一手丹青能畫骨尋蹤!”承瑾的指尖輕輕敲擊着膝蓋,“無論用什麼方法,請他出山。本官要知道,躺在殮房裏的那個女子,到底是誰。”
“是!屬下這就去辦!”
……
是夜,宸王府內書房。
燭火搖曳,映照着趙觀寧沉靜的側臉。
下面書畫店的管事送來一封信。
展開素箋,上面言辭客氣,蘇銘想請‘小畫仙’出手,爲大理寺一具面容損毀的屍身復原樣貌。
“郡主,此事可要回絕?”俞澹庵試探問,這種小事,他本該回絕。
可如今,一盆髒水潑在郡主身上,他便自作主張連夜將信送來。
“不用,你且回復他,明日一早,我親自去大理寺。”
“是!”
……
天光微熹,大理寺衙門前守衛森嚴,卻見帶着宸王府徽記的馬車緩緩停下。
守衛自然認得這位正處於風口浪尖的郡主,不敢怠慢,連忙入內通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