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陽光已經有了些許灼人的溫度。
光明市高級中學的操場上，彩旗飄揚，人頭攢動。
高三學生的“成人禮暨感恩儀式”正在這裏隆重舉行。
空氣中彌漫着一種混合着激動、感傷與對未來的憧憬的復雜情緒。
學生們穿着統一的校服，與盛裝出席的家長們站在一起，構成一幅幅溫馨的畫面。
唯獨在人群的一角，顯得有些特殊。
林晚禾小心翼翼地攙扶着姥姥，在指定的區域坐下。
姥姥今天特意穿上了那件一直舍得拿出來的深藍色衣服，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雖然步履蹣跚，腰背卻努力挺得筆直。
她緊緊握着外孫女的手，渾濁的眼睛裏閃爍着驕傲與難以掩飾的激動。
“姥姥，您坐着就好，別累着。”林晚禾輕聲囑咐，爲姥姥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銀絲。
“不累，不累，今天是我禾禾的大日子。”姥姥笑着，眼角深刻的皺紋裏都盛滿了笑意。
周圍的同學大多由父母雙雙陪同，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偶爾有好奇或同情的目光投來，林晚禾只是坦然回以微笑。
她並不覺得窘迫，反而感到一種踏實的幸福。
是的，哪怕沒有父母相伴，但她有姥姥，有這個用盡全部生命能量愛她、守護她的老人。
這就足夠了！
儀式一項項進行，校長致辭，教師代表發言，學生宣誓……
當進行到“感恩父母”環節時，背景音樂換成了舒緩深情的曲子。
主持人引導學生們向身邊的父母行感恩禮。
一時間，操場上充滿了擁抱、鞠躬和低聲的啜泣。
林晚禾看着身旁白發蒼蒼的姥姥，眼眶瞬間就紅了。
她想起那些深夜姥姥強忍病痛的咳嗽，想起姥姥省下藥錢爲她添置新衣，想起姥姥無數個在巷口翹首以盼的身影……
千般情緒涌上心頭。
她沒有像其他同學那樣擁抱姥姥，而是緩緩地、鄭重地跪在了姥姥面前。
操場的地面還有些粗糙，但她毫不在意。
“姥姥……”她仰起頭，淚水順着臉頰滑落，聲音哽咽卻清晰。
“謝謝您……謝謝您沒有放棄我，謝謝您把我養大……您辛苦了！”
沒有過多華麗的語言，只有最質樸的感謝和最莊重的禮節。
這一跪，跪的是如山恩情，跪的是相依爲命的歲月。
姚淑芳的眼淚瞬間決堤，她伸出顫抖的、布滿老繭的手，輕輕撫摸着林晚禾的頭發、臉頰，嘴唇哆嗦着，一句話也說不出。
只是不停地流淚，用力地點頭。
祖孫倆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這一幕，超越了語言的表達，那份深植於苦難土壤中生長出的親情，讓周圍許多家長和學生都爲之動容，悄悄抹起了眼淚。
就在這感人至深的時刻，林晚禾忽然感覺到一道格外深沉、專注的目光好像落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不同於周圍的感動與同情，似乎帶着一種更復雜、更難以言喻的情緒，仿佛穿越了人群，獨獨定格在她身上。
她下意識地抬起頭，淚眼婆娑地朝感覺到的方向望去——那是操場邊緣的一棵大梧桐樹下，樹影婆娑，光影斑駁。
是誰？
她的心猛地一跳。
可當她凝神細看時，只有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是錯覺嗎？
是錯覺吧！
林晚禾怔忡地收回目光，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除了姥姥，這世上還有誰會在意她的成人禮呢？
估計是最近學習太累，產生了幻覺。
她收斂心神，扶着姥姥慢慢站起身，細心地爲老人擦去眼淚。
她不知道的是，剛才那並非錯覺，真的有個人在關注着她。
他站在那棵梧桐樹的陰影裏，穿着白色的襯衫，黑色西褲，幾乎與樹影融爲一體。
在收拾行裝準備前往下一個任職地時，鬼使神差地，他想起今天是光明市高級中學的成人禮。
一種強烈的、無法解釋的沖動，驅使着他來到了這裏。
他安慰自己，就當是……對自己這段漫長守護的一個無聲告別。
他遠遠地看着女孩攙扶着老人入場。
三年未見，人群中，一眼便將她認出。
18歲的女孩，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散發着青春的氣息與活力。
看着她在人群中那份獨特的沉靜。
看着她在感恩環節毫不猶豫地跪下……
那一刻，他的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呼吸都爲之一滯。
他看到她的淚水，看到老人的淚水，看到那無聲卻重若千鈞的感恩。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超越苦難的堅韌與深情。
她跪下的身影，像一幅定格的畫面，帶着震撼人心的力量，深深地烙進了他的腦海。
在她抬頭望過來的瞬間，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將自己完全藏匿於樹影之後。
他不能讓她看見，不該讓她知道。
他的到來，只是一個秘密，是他對自己內心那份莫名牽掛的一個交代。
他看着她疑惑地張望，然後自嘲地笑了笑，低下頭去。
那一刻，他心中涌起一股難以名狀的酸澀與憐惜。
他在樹下又站了許久，直到儀式接近尾聲，看着她和姥姥隨着人流慢慢離去。
那個瘦弱卻挺得筆直的背影，仿佛在向世界宣告着她的不屈。
“再見，林晚禾。”他在心裏默默說道。
“這一別，恐怕今生都不會再相見。
希望你，腳下有路，遠方有光，從此，踏足之處，均是坦途；
希望你，心有暖陽，目有蒼穹，從此，乘風破浪，揚帆遠航；
希望你，胸有壯志，肩有擔當，從此，舉步之時，盡展宏圖！
林晚禾，你一定要幸福快樂！”
他轉身，悄然離去，如同他來時一樣，沒有驚動任何人。
初夏的風拂過他的衣角，帶走了樹下最後一絲他存在過的痕跡。
成人禮後，林晚禾很快將那個“錯覺”拋諸腦後，全身心投入到最後的高考沖刺中。
她如同上了弦的箭，目光堅定，只有一個目標——打贏高考這場戰役。
而他，也如期踏上了南下的車，奔赴那個充滿未知與挑戰的邊境小城——芒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