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4
一石激起千層浪,賓客們驚呼不已。
“什麼!”
“哪個沈蓓?逃跑的那個?!”
父親不堪打擊地後退一步,唇顫抖着,臉上是我從沒見過的驚慌:“你說的是我女兒?”
“不、不會的、蓓——”
母親喃喃兩聲,突然兩眼一翻,暈倒在台上。
趙燦燦看到自己的婚禮就這樣亂成一團,眼中飛快地劃過一絲狠毒:“這屍體的事情再說吧,我和遠明的婚禮還得繼續啊,是吧,遠明?”
她強撐着笑,等了半天卻沒等到回應,一轉頭,卻發現唐遠明早已不見人影,那枚閃閃發亮的戒指孤零零地掉在地上。
新郎跑了,新娘的母親暈了,父親回警察局了,賓客們亂作一團,婚禮只得延期。
趙燦燦幾乎是咬碎了一口牙,她站在換衣間,突然舉起凳子砸向了面前的鏡子。
“賤人!死了都不安生!”
“爲什麼、爲什麼偏偏是我婚禮這天!”
“爲什麼!沈蓓!你活着擋我的路,死了還要妨礙我!”
我看着她暴怒地砸碎了視野裏的所有東西,冷笑一聲。
趙燦燦,你活該,這是你欠我的。
現在這點程度都承受不了,我很期待真相暴露的時候,你會是怎樣的表情。
我不再盯着她,去了警局。
父親草草披着警服,總是規整的領帶都忘了系上。
他一瞬間看起來老了幾歲,眼神疲憊,搓了把臉強撐起來:“蓓蓓死在三年前,懷裏還有一個小孩的屍骨,小孩的身份找到了嗎?”
警官點點頭,領來了小孩的母親。
婦人還算冷靜:“我兒子三年前上山去玩,卻不料泥石流突然爆發,我再也沒見過他。”
“趙書記後面來過一趟,說我兒子已經死了。”
她的目光掃過那具小小的屍骨,一瞬間眼圈發紅:“沒想到我最後一次見你,你已經是這副模樣了。兒啊,我不該讓你出去玩的。”
大廳裏寂靜下來,只有婦人輕微的啜泣聲回蕩。
“不對啊!”
實習生突然一聲驚呼:“那婦人說她沒見過孩子,趙書記又是怎麼知道他已經死了的呢?”
父親抬手揉了揉額角:“讓趙燦燦來一趟警局。”
趙燦燦臉上的新娘妝還沒卸,坐在警局,連她最擅長的假笑都撐不出來。
“我當然沒親眼看到他死啊,畢竟屍體都被泥石流掩埋了。”
“警官,你有點神經兮兮的了吧?”
“我們村裏,人一連幾天不見,又犯過泥石流,這不是鐵板上釘釘子的事情嗎?”
她翻了個白眼,完全沒了以往的小家碧玉模樣。
“我頂多只是早下了定論,泥石流這種天災,和我有什麼關系?”
那警官支支吾吾,答不上來:“你那天是從山上下來的,就沒有遇見他嗎?”
趙燦燦揚揚眉:“沒有。”
“我趕着去救鄉親們,哪裏能猜得到哪條小路有個孩子?”
“沈蓓和他在一處啊,發生了什麼可不好說。”
父親站起身,拍拍趙燦燦的肩:“只是例行詢問,你別多想。”
“今天毀了你的婚禮,很抱歉,爸爸回頭給你補上。”
趙燦燦堆起一個笑回了村裏。
以往迎上來噓寒問暖的村民們卻不見人影,只有一個孩子跑過來。
5
“趙姐姐,消防員又來了!山上又有什麼事情了嗎?”
趙燦燦臉色突變,連高跟鞋都來不及脫,跌跌撞撞地跑向山下。
唐遠明正擰着眉打量着這座山。
“遠明——你怎麼了?怎麼突然想起來查山啊?”
唐遠明擺擺手:“我只是想起蓓蓓了。”
“我以爲她跑了兩年,卻不想是被孤零零地被埋了兩年。”
“我一想到我無數次路過她,卻沒一次找到她,心裏不是滋味。”
他嘆了口氣,轉過身來,目光灼灼:“燦燦,至少,她不是你說的那樣。”
“她不是個逃兵,也不是拋下村民不顧的人。”
趙燦燦臉上的笑一僵,聲音帶着她自己都沒發現的顫抖。
“遠明,她或許是逃跑路上不小心死了呢?也或許、那孩子就是她逃跑路上撞下去的?”
唐遠明眉頭一蹙,嚴厲道:“你在胡說些什麼?”
“沈蓓都死了,你還要這樣編排她?”
“死者爲大,無論事實是不是這樣,在沒有水落石出之前,你還是不要說這種話了。”
趙燦燦低聲咒罵一句,正準備說話,就聽見那邊發現了什麼。
“唐哥!這有棵樹的樹皮掉了一塊!”
顧不上拌嘴,趙燦燦幾乎是慌亂地爬過去,越近越心虛。
我冷漠地看着她站到了推那個孩子的地方,絲毫不差。
“這個痕跡是有人用力抓住才會形成的,痕跡吻合。”
她眼神慌亂,在唐遠明要離開之際一把拉住他。
“遠明,你現在做這些也沒有意義,一塊樹皮的證據而已,還要交上去嗎?”
唐遠明低頭看着她,眼中閃過一絲探究:“這本來是我早早該做的事情,只不過是現在補上而已。”
“希望來得及吧。”
他甩開趙燦燦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消防員們離開,趙燦燦的面容再也控制不住地扭曲起來。
“爲什麼、什麼都沒有,爲什麼要查!”
“有什麼好查的!一個賤人的命而已!”
“死了就死了!有什麼可查的!”
許久不開例會的趙燦燦破天荒地召集了村民們。
她掛着虛假的笑,語氣軟和,完全沒有平時隱藏起來的高高在上。
“我們能從泥石流裏逃生,靠的就是我們齊心協力。”
“無論沈蓓在不在,都不會阻礙我拯救大家。”
她越說越激動,那句重復千百倍的話脫口而出:“沈蓓扔下了你們獨自逃生、而我不會拋下大家!”
以往村民們會鼓掌、會咒罵我來着附和。
可這一次。
“不對啊,趙書記。沈書記沒跑啊。”
“是啊,她懷裏還抱着孩子,肯定是去救他了呀。”
“俺們之前那麼對待沈書記啊,真是造孽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台上趙燦燦的面容越來越陰沉。
“好啊、都很能耐啊。”
“看看沈蓓會不會爬起來感謝你們啊?”
趙燦燦面色不虞地撂下話,踩着高跟走了,留下面面相覷的村民們。
警局裏燈火通明,趙燦燦停車在路邊,遠遠看着那燈光。
“該死、不會真的暴露吧?”
她神經兮兮地咬着指甲:“不會的、都過去兩年了,什麼證據都留不下。”
我冷笑着看她一個人驚慌失措地逃避自己親手犯下的罪行,只覺得無比爽快。
她大肆污蔑我的時候,可曾想過,騙來的一切,終究有還回去的一天。
畢竟,紙怎麼能包住火呢。
連續第二天被叫到警局,趙燦燦已經快笑不出來了。
她幾乎是軟着腿,討好地問出了什麼事情。
警官把樹皮的報告放在桌上:“經過痕跡比對,是孩子掉入泥石流時驚慌留下的。”
“樹皮——”趙燦燦眼神微眯,“又能證明些什麼,也有可能是沈蓓推那孩子留下的啊。”
那警官嗤笑一聲。
“趙女士,我可沒說孩子是被推下去的啊。”
6
趙燦燦的臉上霎那間血色盡失。
她顫抖着唇:“是嗎?那或許是昨天消防員推測時我記住的吧。”
父親站在審訊室外,偏過頭。
“手機裏的錄音文件什麼時候能修復出來?”
“下午嗎?好。”
我心中一喜,我死前發現泥石流征兆時爲了工作記錄開了錄音。
沒想到兩年後還能被修復。
只要那錄音一被修復,真相就能大白於天下,趙燦燦的真面目也將暴露!
審訊室內趙燦燦還一無所知,撫了撫頭發:“警官,你爲什麼懷疑我啊?”
“就因爲我和沈蓓那天在同一座山上麼?可事實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
“沈蓓跑了,我沒跟着她,不知道她和小孩子之間發生了什麼。”
警官掏出我的工作記錄和心得體會記錄。
“記錄上顯示,沈蓓女士有一定的舍己爲人精神,這和您所言有出入啊。”
“嘁,”趙燦燦扯扯嘴角,“她一貫會裝表面功夫,寫在書面上的東西就一定是真的?”
“她可不只一次在我面前抱怨工作太累,她想撂挑子不幹了。”
她眼珠一轉:“我想起來了,她之前罵過那個小孩子啊。”
“她說那個死孩子往她鞋子上撒尿,或許她逃跑時就一把推那個孩子下水了呢?”
“哦?趙女士,這些細節你兩年前做筆錄可沒提及啊。”
警官揶揄地看着趙燦燦垂死掙扎,她坐直了身體:“之前我又不知道還有小孩子的事情,沒提到也很正常吧?”
試探被趙燦燦擋了回去,我冷笑一聲,且看你還能掙扎多久吧。
“來了!錄音好了!”
父親幾乎是飛快地奪過鼠標打開電腦上的文件。
一陣嘈雜後,我的聲音響起。
“我發現了泥石流的征兆,現在準備下山疏散村民。燦燦,你跑的快,趕緊下山給村民們通知。”
“那有個孩子!快,過來,跟我下山!”
又是一陣嘈雜,趙燦燦的聲音響起。
“師姐,你留在這裏吧?”
“你在說什麼傻話——趙燦燦你要做什麼!”
錄音裏趙燦燦的聲音驟然變大:“我看你救還是不救!”
我清晰地記着,趙燦燦推孩子下水時,張揚又恣意妄爲的表情。
我幾乎是撲了出去,錯過她時,聽到她說。
“師姐,你就好好地留在山裏吧。”
一陣水聲和劇烈的咳嗽聲,夾雜着幾聲我安慰孩子的話語,最後一聲巨響,一切歸於沉寂。
真相大白。
從沒哭過的父親紅着眼圈,攥緊拳頭,指縫間流下了蜿蜒的血跡。
“蓓蓓、我的女兒,她受這麼大的苦、我、我還什麼都不知道!”
“我認賊作女啊!”
他悲痛地敲打着胸脯,淚水從臉頰滑過:“我愧對她啊!我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啊!”
周圍的警官們臉上紅一陣青一陣,爲他們之前的幾句鄙夷而汗顏。
“蓓蓓!查出來了嗎!”
母親急匆匆地沖進警局,身後還跟着一臉緊張的唐遠明。
“這怎麼回事?燦燦爲什麼在審訊室裏?”
母親茫然地看着,不安地扶着唐遠明。
父親抹了把臉,將趙燦燦帶了出來。
她一臉春風得意地跟着出來了,看見母親和唐遠明的一瞬間下意識地想撲過去撒嬌。
“這是沈蓓的手機,裏面有事發當天的錄音——”
警官舉起那個小小的手機,下一秒變故突生。
7
趙燦燦飛身奪過手機,一把扔向牆,手機應聲而碎。
她理理頭發:“不好意思,沒站穩。”
我幾乎要被她氣笑,沒想到她爲了最後的掙扎居然能用這種蹩腳的借口。
幾個警官上前控制住她,趙燦燦掙扎不過:“媽、遠明——救救我啊!”
一陣嘈雜聲,錄音再次被播放了。
“錄音、不——你們從哪拿來的!”
“不準放!不準放!”
“啊啊啊關掉!關掉它!!!”
警官擰眉,捂住趙燦燦的嘴,她終於安靜下來。
像是一記重錘砸在腦袋上,母親和唐遠明連呼吸都放緩了,全神貫注地聽着。
母親眼中的淚蓄積起來,劃過臉頰在地面上四分五裂。
錄音結束,母親一把摔包在趙燦燦臉上,拽着她的頭發,手毫不留情地呼了上去。
她作爲人民教師,安靜和藹了一輩子,我頭一次見到她這般毫無形象地打人。
“你沒有心啊!你居然敢這麼對我女兒!”
“蓓蓓她可是你的師姐!是她撿你回去,你怎麼下的去手!”
“你這個小偷!忘恩負義的牲畜!”
警官們手握着趙燦燦的胳膊不讓她掙扎,卻不管母親的巴掌。
唐遠明遠遠地站着,看向趙燦燦的眼神裏滿是隱忍的憤怒與仇恨。
趙燦燦被打的嚎叫:“遠明!救我啊!”
“惡心。”
他扭頭就走,徑直去了村子裏。
片刻後,義憤填膺的村民蜂擁而至。
“鱉孫在哪呢!”
“這姓趙的才是那個畜生啊!”
“俺們冤枉沈書記了啊!”
趙燦燦被架着,對上村民們憤怒的眼神。
她環顧四周,終於確信自己無處可逃了。
“呵、哈哈哈哈哈!一群蠢貨!我一句話就騙的你們所有人團團轉!”
“你們還有臉指責我?當初你們罵沈蓓的時候不是最起勁的那個嗎!”
“我只不過是給你們提供了一個理由而已!我做錯了什麼!”
趙燦燦癲狂地笑着,突然發現面前的村民都指着她的身後。
她戰戰兢兢地回過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強哥。
“這不是我們山上的土匪嗎!”
“各位!這位是趙燦燦雇傭的同夥,他剛剛已經全部交代了。”
“你們交給趙燦燦贖孩子的費用,全部都進了她的口袋。”
警官的話,無疑將趙燦燦最後的罪行也公之於衆。
村民們憤怒地就要上前動手:“俺們的血汗錢!”
“你身爲父母官居然騙俺們的錢!”
“俺的孫子就是你綁去的!”
滔天的罵聲裏,趙燦燦不可置信地嘶吼:“我只拿了一半!我們是對半分的!”
可惜,知道真相的村民們憤怒不已,根本沒人聽她在說什麼,一人一句地說着,恨不得用唾沫淹死她。
他們帶來的掃帚棍棒在空中揮舞,趙燦燦咬咬牙,突然用高跟狠狠踩了一腳警官,架着她的手一鬆,她就忙不迭地向前跑,試圖逃離這一切。
誰知,趙燦燦下一秒被村民們圍了起來,場面混亂不已,咒罵聲和她的尖叫呼痛聲交雜在一起。
8
我饒有興致地鑽進去看,看着她頭發被薅禿一塊、眼睛青紫、下巴似乎也合不上了。
更別提她詭異彎曲着的胳膊和腿了。
我暢快地笑着,飄到父母面前。
“謝謝爸媽。還有遠明。”
他們沒人聽到我,只是看着這場鬧劇,神色各異。
母親抹了抹淚:“蓓蓓爸爸,我們去給蓓蓓找個好地方吧。”
“我也去。”
一直沒吭聲的唐遠明開口了,聲音嘶啞。
“爸媽。我是蓓蓓的未婚夫,現在都應該是她的丈夫了。”
“我、我對不起她。”
他抬起頭,我卻分明看到他眼眶的水色。
我悄悄地上前,給了每個人一個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的擁抱。
真好,我愛的人都溫熱,不必和我一樣忍受無盡的刺骨寒冷。
父親擺了擺手,警官們押着趙燦燦上了警車,等待她的將是法律的制裁。
“不、我不能去,我不要進監獄!”趙燦燦拼命掙扎,臉上滿是驚慌。
“趙燦燦。”
唐遠明忽然開口,聲音冷靜。
“我找了最好的律師替你辯護,相信一定能保下你不進監獄。”
趙燦燦驚喜地回過頭:“遠明、我就知道你是愛我的!”
他笑了:“是啊,直接去行刑場不是更快嗎?”
“不、不!”
她徹底崩潰了,涕泗橫流、大聲尖叫,卻還是被壓着坐上了警車。
我看着車開走,只覺得愉快地想要笑出聲。
罪魁禍首已經繩之以法,場上卻只有我一個人在笑。
我湊上前想替他們抹去眼淚:“怎麼了這是,這個結局很好啦,笑一個吧。”
手穿過了母親的臉頰,我輕輕笑了一聲。
死了的人還想替別人擦眼淚呢,太傻了。
父母和唐遠明徹夜討論,終於趕在天亮之前訂好了一處墓地。
有山有水,風景優美。
我很滿意。
我的屍骨被安穩地放在棺材裏,一點點被土埋沒。
母親低低地抽噎着:“蓓蓓最喜歡遊泳了,也最熱愛她的工作。”
“可、她就這樣走了,還是被淹死的!”
母親再也承受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父親抬手摟住母親,唐遠明默默地在我墳前遞上一束玫瑰。
“抱歉蓓蓓,我之前把本該屬於你的玫瑰給了趙燦燦。”
“你放心,我以後來,都給你帶一束。”
“如果你想要點別的,就給我托夢,我一定給你送來。”
三人在我墳前絮絮叨叨說了好一陣,等到夜幕降臨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與此同時,村民們正聚在一起,村長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煙,愁容滿面。
“俺們冤枉了沈書記這麼久,現在總得做點什麼吧?”
劉家大娘哆嗦道:“俺們能做些啥,書記給俺們的信被當成柴火燒了,書記養的小狗也在去年就被俺們給凍死了。”
屋子裏一瞬間凝固了,村長長長嘆息一聲。
一籌莫展之際,村裏最年輕的大學生撓撓頭:“俺們給書記拍個視頻,讓大家知道書記不是網上那樣的吧?”
9
第二日,一條由村民們制作的視頻登上了網絡。
一瞬間點燃了網民們的憤怒,曾經的英雄背地裏是凶手和騙子,而曾經的逃兵才是真正無私奉獻的英雄。
網絡上的評論一邊倒,對我的悼念和歉意幾乎淹沒了互聯網的每一個角落。
之前惡意P我遺照、大聲咒罵的網友紛紛爲村子送來物資,這個小小的村莊因此得到了上面的注意,不多久,就有新的書記前來任職。
父親開着車來到我的辦公室,這個他兩年沒曾踏足的地方,已經全是灰塵。
他顫抖着手,掃淨所有的灰塵,這間簡單的屋子一點點顯現出原本的模樣。
桌子上擺放的是全家人的合影,還有我和村民們的合影。
便利貼上寫着:“爲人民服務”
一個上了鎖的抽屜,裏面全是村民們給的禮物,從一卷衛生紙到一根枯萎了的狗尾草。
父親看着那根草,眼圈紅了。
“你是我的驕傲,是我們家庭的一份子。”
當天,那份斷親書再也搜不到蹤跡,我的名字重新出現在戶口本上,只是旁邊印着故去二字。
唐遠明辭了職,整日坐在我的墳前,有時什麼也不說,只悶頭喝酒,有時絮絮叨叨地掏一堆小玩意放在墓碑前。
“你看,這是你開玩笑給我求婚時用的易拉罐環。”
他苦笑一聲:“我現在覺得蠻漂亮的,你怎麼不起來給我戴上啊?”
聲音逸散在風裏,只有我墳旁的狗尾草搖搖腦袋。
“你愛吃的糖、可樂。”
“以往我總不讓你喝,現在你喝了也不會傷身體了。”
他靠着墓碑,良久無言。
“我是個很失敗的未婚夫是不是?”
“我本來應該早些查出來的。我明明知道你是個怎樣的人,卻沒有信你。”
周圍一片寂靜,黑壓壓的雲下起了雨。
他恍若未覺,任憑雨水打溼他的頭發,他只是愛憐地摸摸我的墳墓。
“我要是信了你就好了。”
他語無倫次地說着,一會是我們之前相處的點滴,一會又是他本該仔細檢查山體。
明明沉默寡言的他,對着一塊不會說話的石頭說了一整夜的話。
第二日,小小的村落裏,新上任的書記爲我舉辦了追悼會。
追悼會結束時,起了一陣風。
我站在風裏,留戀地看過每一張熟悉的臉龐。
母親又在哭,我心疼地抬起手來想替她擦去眼淚,卻看到自己的手在風裏一點點地消散。
我笑笑,向大家用力地揮手告別,即使沒有一個人能看到。
風停歇之際,我的身形在空氣裏蕩然無存。
塵歸塵、土歸土,皆有輪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