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最底下壓着封信:“阿照,這是我最後一次取血了。明日要入宮,這安神香希望能夠你用一輩子。”
7
瓷瓶在手中碎裂,裴照跪在地上,
想起十年前那個雪夜,小晴蘭把凍僵的手藏在背後,仰着臉對他笑:“哥哥不痛了就好,我一點都不冷。”
當時他怎麼回的?
“離我遠點,你身上有血腥味。”
裴照發瘋般找到玉瑤,滿目猩紅,蘇玉瑤被嚇到說不出話。
“沈晴蘭那裏怎麼會有安神香?”不等回答,裴照拿起玉瑤桌上那瓶所謂的“安神香”,摔了個粉碎。
香氣彌漫開來,卻讓他頭痛欲裂,這不是他熟悉的味道。
玉瑤驚慌失措地辯解:“照哥哥,你用的安神香是一直都是我親手調的。”
記憶涌來,每一次感到安心的時候,晴蘭都在。
在母親忌日而崩潰的深夜,是晴蘭的安慰讓他慢慢入睡;在征戰歸來滿身傷痕時,是沈晴蘭徹夜不眠地守着他;在他案頭永遠擺放着的安神香,從來都不是擅長制香的蘇玉瑤寄來的,而是她默默留下的。
想起母親臨終前的話:“嗄照,母親希望你能找一個讓你安心之人,能讓你感到安心的人,就是你能相伴終身......”
裴照臉色慘白。他弄錯了。
他以爲那種熟悉的安全感來自玉瑤的調香,卻不知道,那其實是晴蘭的血,是晴蘭的溫度,是晴蘭十年如一日的守護。
而現在,沈晴蘭已經被他親手送進了深宮。
“來人,婚儀取消,送她回去”?裴照聲音冰冷,連目光都不曾在她身上停留。
蘇玉瑤踉蹌着撲上前,十指死死攥住他的衣袍,“不,你不能這樣對我!我爲你做了那麼多,你怎麼能。”
話音未落,裴照猛地抬腳,狠狠踹在她心口。
蘇玉瑤痛呼一聲,整個人摔出去,後背重重撞上書架。
紫檀木架轟然倒塌,沉重的木梁砸在她腿上,疼得蜷縮成一團,卻仍掙扎着向他爬去。
滿地狼藉中,一本陳舊的醫案格外顯眼。
泛黃的紙頁上詳細記錄着每一次他頭痛發作的時間,用藥分量,以及一行小字:“取血三滴,忌辛辣。裴照,願你此生安眠,不再需要我。”
他猛地合上冊子,手指發抖。
“求你,別趕我走。”
裴照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眼底只有厭惡,“你騙我的時候,就該想到今日。”
蘇玉瑤徹底崩潰,淚水混着唇角的血絲滑落,“可我愛你啊!我做的這一切,都是因爲。”
“拖出去。”他轉身,再不願多看一眼。
“去查這些年那賤人送來的安神香,到底是誰調的!”
8
三日後,真相大白。
“你不是說,這香是你調的?”
蘇玉瑤臉色煞白:“表哥,我”
“閉嘴。”裴照一腳踹翻了她,“你知不知道,那些安神香裏摻的是她的血?”
他一把掐住蘇玉瑤的脖子:“還有,沈夫人的死,你也參與了吧?”
玉瑤驚恐地瞪大眼睛。
裴照鬆開手,對侍衛道:“送去刑部,好好審。”
雙總是含着水光的眼睛。曾以爲那是虛僞的僞裝,是刻意的勾引。
可如今明白,晴蘭看他的每一眼,都是真的。
撞進他懷裏時瞬間僵硬的身體,不是因爲陌生,而是因爲太過熟悉。
雨下得很大。
裴照跪在青石階上,碎瓷片已經深深扎進膝蓋裏。血順着腿往下流,
那天也是這樣的大雨。 她跪在這裏,背挺得筆直。
蘇玉瑤砸碎花瓶,說是她推的。
他明明看見了事情的真相,可他只是皺了皺眉,說:“玉瑤年紀小,你讓着她些。”
然後罰她跪了六個時辰。
她沒辯解,只是抬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靜,靜得像潭死水。
碎瓷片卡在骨頭縫裏,動一下就鑽心地疼。
裴照伸手去拔,帶出一片血肉。
“侯爺!求您起來吧!”老管家在哭。裴照沒動。雨砸在臉上,和眼淚混在一起。
瓷片扎進肉裏的聲音很悶。
他又抓了一把,往已經血肉模糊的膝蓋上按。
不夠,還不夠。
她當年流的血,把這塊青石都染紅了,他怎麼也得流夠那麼多才行。
侍衛來拖他,卻被他推開,當時他怎麼就沒來扶她呢?
怎麼就能站在廊下,看着她跪在雨裏,還覺得是她不懂事?
裴照低頭看着血水漫過青石上的舊痕。石縫裏有一小塊褪色的紅,是她那天留下的血,都還沒洗幹淨。
他伸手去摳,指甲掀翻了也沒摳出來。
她受的傷,永遠都補不回來了。
9
進宮的那天,是個陰天。
想起臨終時母親拉着我的手,讓我尋心愛之人,不可入宮門王府半步。
我卻背道而馳。回宮不久,我便大病一場。
聖上念我和先皇後有幾分相似,安排貼身丫鬟進宮服侍。
午睡醒來,宮女來報,裴照帶了青兒來,自己跪在殿外已經三個時辰。
“讓他進來。”
他踉蹌入內,官袍下擺沾滿泥水,哪裏還有清貴如玉的模樣。
“晴蘭,是我對不起你,我已經備好假死藥,趁着你大病這一場。你服藥後讓丫鬟報喪。只要出了宮門,一切都還有餘地。”
我看着他迫切的眼神,輕聲的應下。
裴照喜色外露,“待出宮,你想怎麼打我罵我都可以。”
看着他期盼的眼神,內心卻掀不起一絲波瀾。
次日裴照的侍衛遞來藥包和一封手寫信。
我吩咐丫鬟收下。
“小姐,這藥現在喝嗎?”
我擺了擺手,“扔掉吧。”
竹青還沒出門,便有人來傳話,“小主,皇上有請。”
蕭景容坐在龍椅上,目光落在我身上,淡淡道:“你就是裴照送來的女子?”我跪在地上,平靜的回:“是。”
“你是進宮是爲了什麼?”
我攥緊衣袖:“他讓我代替蘇玉瑤入宮。”
蕭景容冷笑一聲:“朕的後宮,倒成了他裴家安排人的地方。”
隨後走到我面前,“你願意留下嗎?”
我愣住了。
“若不願意,朕現在就送你出宮。若怕裴家爲難,也在宮裏當差。”
10
我看着他的眼睛,鬼使神差地說:“我願意留下。”
他看了我一會兒,忽然開口:“但,朕要你多笑笑。”
我抬起頭,有些意外。
在藏書閣當值的第三個月,蕭景容來了。
“這注解是你寫的?”他拿着我批注過的兵書。
我慌忙跪下:“奴婢僭越了。”
“起來。”他扶起我,“以後不必跪朕。”
從那以後,他常來藏書閣。
有時批奏折到深夜,我就安靜地在一旁煮茶。他喜歡喝濃茶,我就多放茶葉;他看折子時皺眉,我就知道該換盞新茶。
不知不覺間,我們席地而眠。
那天夜裏,我又夢見母親死時的樣子。驚醒時,發現他坐在我床邊。
“做噩夢了?”
我點點頭,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我娘死得不明不白。”
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朕幫你查。”
三日後,一疊密報放在我面前:“你母親中的是慢性毒藥,下毒的是裴老夫人和蘇玉瑤。”
我渾身發抖:“爲什麼?”
“爲了你父親留下的兵書。”
我死死攥着那疊紙,指甲掐進掌心,血順着滴落。
他掰開我的手:“生氣也別傷害自己。”
“朕已經下旨,裴老夫人廢去誥命,蘇玉瑤沒爲官奴。其餘參與之人統統流放。”
“謝陛下聖恩,但奴婢想自己來。”
他的手掌很暖,指尖帶着薄繭,輕輕擦過我手心的傷。
“好,疼嗎?”
我搖頭,卻忍不住紅了眼眶。
不是因爲手疼,而是太久沒人這樣關心我了。
我低頭看着他的側臉,心跳忽然快了幾分。
11
能接近母親死的真相,宮裏日子也沒那麼難熬了。
回藏書閣的路上,蘇玉遙帶着兩個丫鬟擋住我。
“站住。”
她今天特意穿了粉藍色衣裳,頭上的金步搖晃得刺眼。
“聽說皇上賞了你了龍鳳箏?一個冒牌貨也配用這麼好的琴?”
我抱着書卷的手緊了緊:“讓開。”
“急什麼?”她突然伸手掐住我的下巴,“讓我看看這張臉,嘖,妝這麼濃,是怕皇上看出你和我的差別嗎?”
我一把打掉她的手:“蘇小姐,這裏是皇宮,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哈!”她突然大笑,“裝什麼清高?你以爲穿上這身衣裳就真是主子了?不過是倒貼,照哥哥都不要的破鞋。”
我抬手落在她的臉上,巴掌用足了力氣,蘇玉瑤的臉立刻腫了起來。
她不敢置信地瞪着我,眼淚大顆落下:“你敢打我?”
“打你就打你,還要挑日子嗎?”我甩了甩發麻的手,“裴照眼瞎才看上你這種貨色。相由心生,心思惡毒,擦再多胭脂也遮不住你骨子裏的醜陋。”
蘇玉瑤氣得發抖:“你!皇上要是看得上你,怎麼會連碰都不碰。”
“朕的事,輪得到你指手畫腳?”
蘇玉瑤聞言立刻跪倒在地,臉色慘白。我福身行禮,卻被扶起。
“掌嘴。”皇上看都沒看她,“九十九下。李德全,你數着。”
清脆的巴掌聲立刻響起來。
她的嘴角很快見了血,發髻也散了。打到三十多下時,裴照匆匆趕來。
“臣請陛下安。”他跪在蘇玉瑤旁邊,
“晴蘭,你最近還好嗎?”
“照哥哥,你怎麼能先關心那個賤人,我才是。”蘇玉瑤嘴裏含着血,模糊不清的哭訴着。“裴愛卿來得正好。”皇上打斷他,“剩下的,你來打。”
“臣管教不嚴,請陛下。”裴照的手抖了一下。
蘇玉瑤驚恐地抬頭:“表哥不要。”
“六十三。”李德全冷冰冰地報數。
他閉了閉眼,抬手就是一巴掌。蘇玉瑤慘叫一聲,撲倒在地。
“沒吃飯?要不要朕教你怎麼打?”
裴照咬牙,接下來的每一下都用足了力氣。
蘇玉瑤的慘叫聲越來越弱,最後只能趴在地上抽泣。
“九十九。”李德全終於報完。
皇上這才看向我:“你受驚了。要不要再打幾下湊個圓滿?”他伸手替我理了理鬢發,“下次遇到這種瘋狗,直接叫人打死便是。”
裴照猛地抬頭,眼睛裏全是血絲。
“裴愛卿。”皇上攬過我的肩,“管好你家的狗。再有下次。”
他輕輕拍了拍我的腰,“杖斃。”
玉蘭花紛紛揚揚,落在肩頭,又無聲滑落。
蘇玉瑤低聲抽泣,捂着臉顫抖。
裴照站在原地,恍惚間看見小晴蘭紅着眼眶把半枚玉佩塞進他手裏,說:“照哥哥,我等你回來。”
而現在,留下的只有決絕的背影。
12
生活如舊,我同往常一樣給皇子送書。
到昭陽宮時,裏面傳來裴照的聲音:“阿姐,我實在沒心思談這些。”
“你最近怎麼回事?自己求來的親事作罷,那蘇玉瑤本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可你這已休沐半月。北疆的戰況。”貴妃的聲音帶着不悅。
“我不想說這些!”裴照突然提高聲音,茶盞砸在地上的聲響格外刺耳,“當初送她進宮,確實是因爲她長得像先皇後,想讓她幫襯你,可現在不一樣了!”裴照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我心悅於她。”
“裴照!”貴妃厲聲打斷,“你瘋了?爲了個賤婢,琮兒的前程不顧了?”
“她不是丫頭!”
我轉身要走,卻撞上了匆匆趕來的大丫鬟。茶盞摔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殿門猛地被拉開,裴照臉色煞白地站在那裏。
“晴蘭”
裴照突然暴怒:“誰讓你不通報的?!”他一腳踹翻跪地求饒的丫鬟。
“是朕讓她直接進來的。”
蕭蕭景容不知何時站在廊下,手裏拿着我落下的書籤。
他緩步走來,把書籤放進我手裏:“你忘在藏書閣了。”
裴照盯着我們交握的手,面頰微動。
“娘娘,三皇子要的《資治通鑑》送到了。奴婢先行告退。”
“朕正好要去考校琮兒的功課,一起吧。”
“晴蘭!”裴照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你聽我解釋......”
我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裴大人,請自重。”
他的掌心有黏膩的冷汗,曾經讓我安心的鬆木香,現在只覺得刺鼻。
“我們走。”蕭蕭景容虛扶住我的後腰。
經過裴照身邊時,我聽見他極輕地說:“我後悔了。”我沒有回頭。
送完東宮的書卷,暮色四沉。
藏書閣門外,裴照一身墨藍官服,還是那樣挺拔。
本該直接出宮,卻一直在原地徘徊。
“沈姑娘,”小宮女小聲提醒,“您該去藏書閣了,皇上吩咐的典籍還沒整理完。”
我從窗戶翻進藏書閣,衣裳拂倒一摞古籍。
竹簡散落一地,有幾卷甚至摔斷了編繩。
“放肆!”掌事嬤嬤厲聲喝道“這可是先帝留下的孤本!”
13
我跪在地上收拾,手指被竹簡的毛刺扎出了血。
“怎麼回事?”
裴照的聲音突然在門口響起。
他快步走進來,一把抓住嬤嬤揚起的手腕:“誰準你動她的?”
嬤嬤嚇得跪倒在地:"裴大人恕罪!是這丫頭。”
“滾出去。”
嬤嬤連滾帶爬地退下了。
裴照蹲下身要幫我撿竹簡,我卻先一步避開他的手。
“不勞裴大人。”
他的手僵在半空:“晴蘭,我。”
“裴大人還是快些出宮吧,時間不早了。”
裴照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我知道你恨我。”
我抬頭看他,他的眼睛通紅:“當初送你進宮,確實是想讓你幫襯我姐姐。”
“我知道。”我抽回手,“裴大人不必解釋。”
“可現在不一樣了!”他聲音沙啞,"那些安神香,我查清楚了。”
“裴照。”我打斷他,“你知道我手腕上的疤是怎麼來的嗎?”
他愣住了。
“是你每次夢魘時咬的。”我平靜地說“而現在,我指了指窗外,”“皇上給我用了最好的祛疤藥。”
裴照的臉色瞬間慘白。嘔出一口血來。
轉角處,蕭蕭景容負手而立。
“處理完了?”他問。我點點頭。
他伸手接過我懷裏的竹簡:“下次這種事,直接叫朕。”
我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忽然覺得,有些傷口,終究會愈合的。
裴照闖進宮那天,我正在給蕭蕭景容研墨。
“皇上!裴大人硬闖進來了!”太監慌慌張張地稟報。
蕭蕭景容冷笑:“讓他進來。”
裴照沖進來時,衣衫凌亂,眼睛通紅。
他看見我,猛地撲過來:“晴蘭!我查到安神香的真相了!那些香都是你。”
“拖出去。”蕭蕭景容冷聲道。
侍衛架住裴照時,他掙扎着喊:“玉瑤都招了!我祖母也認了!晴蘭,我錯了。”
我繼續給蕭蕭景容研墨,手很穩。
後來裴照日日跪在宮門外。
蕭蕭景容問我:"要見他嗎?"
我搖頭。
“那,”他忽然握住我的手,“願意留下來陪朕嗎?”
我看着他認真的眼睛,沉默半響。
14
“玉牌給你,你可以慢慢想。去留都隨你。”
中秋宮宴上,貴妃借着酒勁挑釁:“沈女官既得聖寵,不如獻舞一曲?”
滿座譁然,所有人都等着看我的笑話。
我冷笑一聲正要開口,裴照突然打翻了酒盞。
“她不會跳舞。“他聲音嘶啞得可怕,“從來都不會。”
裴貴妃臉色驟變:“阿照!”
“是我造的謠。”裴照踉蹌着站起來,嘴角滲出血絲,“當年爲了送她進宮,我故意。”
“裴大人。”我打斷他,聲音清晰得讓整個大殿都聽得見,“您記錯了。我會跳舞。”
我起身走向殿中央,在經過裴照身邊時低聲道:
“拜你所賜,這半年我特意學的。”
蕭蕭景容突然拍案而起:“夠了!”
他大步走到我身邊,當着所有人的面握住我的手:“朕的晴蘭要跳舞,也只能跳給朕一個人看。”
裴照體力不支,半跪在地上。死死抓着胸口,指節泛白:“晴蘭,我。”
我視若無睹轉身對蕭蕭景容行禮:“皇上,臣妾有些乏了。”
“朕送你回去。”
從始至終,都沒看裴照一眼。
三日後,裴府傳來消息。裴照高燒不退,太醫說是心脈受損。
他昏迷中一直喊着我的名字,把藥碗都打翻了。
蕭蕭景容告訴我這個消息時,我正在對照北疆布防圖。
“要去看他嗎?”他問。
我頭也不抬:“沒空。”
筆尖蘸墨時,想起裴照把我送進宮時說過的話:“你不過是個替身,別太把自己當回事。”
現在,輪到他了。接下來是蘇玉瑤,裴老夫人,一個都別想跑。
15
“晴蘭,當年是我眼盲心瞎,可這十年,我沒有一日不悔。”
“裴照。你以爲我還會在意你那點廉價的悔恨?”我嗤笑,眸中盡是譏諷,
"只有你還活在那場舊夢裏,可我已經醒了。有空還是操心一下自己吧。你那位'冰清玉潔'的表妹,離了你卻也沒閒着,正在和戶部侍郎的兒子私會呢。”
他猛地抬頭,臉上血色盡褪。
“說來還得謝你。若不是你當年親手把我送進宮,我怎會發現,原來龍椅比你的懷抱暖和多了?”
他喉結滾動:“你要怎樣才肯信我?我願用性命。”
我甩開他:“你的命?我若想你死,你連跪在這裏的機會都沒有。”
我順勢抽出他腰間匕首,
刀尖劃過他心口,血染紅一片,“可我要你活着,看着你珍視的一切都被碾、成、齏、粉。”
青竹匆匆趕來,“蘇姑娘出門了,去往淨月庵。”
我漫不經心擦手,俯在他耳邊輕語,欣賞他驟變的臉色:
“裴將軍,茶涼了,該醒了。我心中早換了天地。你連塵埃都算不上。”
淨月庵的鍾聲在山間回蕩。
我站在楓樹下,看着蘇玉瑤的馬車緩緩駛來。
“咔嚓”一聲,車軸斷了。
“怎麼回事?”蘇玉瑤掀開車簾,金步搖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看到我的瞬間,她臉色驟變:“沈晴蘭?你不是在皇宮裏嗎?”
“蘇小姐。”我微笑,“聽說你要和禮部侍郎公子議親?”
她強裝鎮定:“與你何幹?周護衛!”
山風卷着落葉飄過,無人應答。
“你的護衛在山腳下睡着了。“我向前一步,她的瞳孔猛地收縮:“你,你想怎樣?”
我掏出荊條,一頓抽打之後又潑了十足的糞水。
蘇玉瑤一身惡臭走回蘇府,不久便突發惡疾,臉上長滿紅疹。
我站在小樓,看着蘇家的馬車急匆匆駛向醫館。
青竹低聲道:“小姐,藥起效了。”
“還不夠。”我抿了口茶,“禮部侍郎那邊如何?”
“已經收到信了。”青竹遞來一張紙條,“今早退了婚。”
我展開紙條,上面是蘇玉瑤和侍衛私通的證據,還有她親筆寫的情詩。
又過了三日,蘇玉瑤的臉開始潰爛。
名醫診斷是花柳病,全城譁然。她去找裴老夫人求助,卻被攔在門外。
“裴家不能要個得了髒病的媳婦。”老夫人當着來往的行人和闔府下人的面這麼說。
蘇玉瑤不堪受辱,夜裏在門前上了吊。
我出宮采辦,回到裴府時,門口的艾草味還未散去。
老夫人難得的笑臉相迎。
“從前是我不好,被有心之人懵逼,才和晴兒你生了嫌隙。往後更要常來往才是啊。”
“謝謝老夫人,不過我有些乏了想先回房休息。”
回到房間,我拼命翻找着母親留下來的觀音像。
16
砸開神像,裏面不僅有父親的兵書已,還有裴老夫人和裴二郎貪墨的罪證。
老夫人死的那日,整個京城都在議論。
她一生最重體面,臨了卻連最後的體面都沒保住。
朝廷查抄裴府那日,官兵從她供奉的菩薩像後搜出了賬本——那上面清清楚楚記着裴家這些年貪墨的軍餉,克扣的賑災糧,甚至連陣亡將士的撫恤銀都敢動。
百姓圍在裴府門前,爛菜葉子和臭雞蛋砸在朱紅大門上,罵聲震天。
“不可能!我裴家世代清貴。”
話音未落,一袋發黴的米砸在她臉上。
她最寶貝的祠堂被砸了。
祖宗牌位摔在地上,官兵的靴子踩過“詩禮傳家”的匾額。
她瘋了一樣撲上去護,最後她撞了柱。
可連這死法都不體面——柱子年久失修,她撞了三次才斷氣。
血濺在牌匾上慢慢滲進木頭裏,怎麼擦都擦不掉。
裴照就站在院子裏,眼睜睜看着這一切。
他想上前,卻被官兵按住。
宮門口,裴照跪在台階前。
“臣,裴照,求見陛下。”
太監搖頭:“裴大人,陛下不想見您。”
裴照不肯走:“臣有要事啓奏。”
第一天,烈日當空。他挺直脊背跪在青石板上,玄色官服被汗水浸透,仍固執地一遍遍磕頭:“求陛下開恩。”
第二天,下起冷雨。
雨水混着血水從他額頭流下,侍衛看不下去,偷偷遞了把傘,被他一把推開。
第三天清晨,他終於撐不住,一口血嘔在宮門前的白玉階上。
“裴大人,回吧。”老太監撐着傘出來,“陛下說裴家的事,沒得商量。”
他眼前發黑,還想再跪,卻整個人栽進雨窪裏。
最後是路過的菜農看不下去,用運泔水的板車把他拉了回去。
板車穿過京城最熱鬧的街市,沿途百姓指指點點。
夜裏,蕭蕭景容來到藏書閣外。
“還恨他嗎?”我搖頭:“不恨了。”
蕭蕭景容握住我的手:“那,願意做朕的皇後嗎?”
我抬眼看他,玉蘭紛落如雪,蓋住我們交握的手。
17
臘月初八,我的第三家銀樓在上京最繁華的西市開張。
“東家,這是今日的賬目。”女掌櫃恭敬地遞上賬冊,“比城南老店上月的利錢還多兩成。”
我摩挲着新打的鎏金算盤,窗外忽然傳來梵音。
“是寒山寺的師父們來化緣。“掌櫃解釋道,“聽說寺裏新來了位貴人出家,香火都旺了不少。”
我推開雕花窗櫺。
長街盡頭,一隊灰衣僧人踏雪而來。
爲首的那個身形瘦削,低垂的眉眼間依稀能辨出往日風采。
“是裴。”掌櫃突然噤聲。
風雪迷了眼。我轉身從櫃台取出一錠金元寶:“去添些香油錢。”
元寶底下刻着小小的沈字——如今上京三十六家銀樓,都用這個標記。
“東家!”小學徒慌慌張張跑進來,"宮裏又來訂單了!說要打一百套金絲頭面,點名要您親自......”
“照老規矩。”我打斷他,“加三成工錢。”
滿堂夥計都笑起來。
誰不知道沈記銀樓的規矩?皇家的生意可以接,但得按市價加倍.
陛下竟也縱着,年年歲歲照單全收。
暮鼓聲裏,我望着僧侶遠去的背影。
雪地上兩行腳印,一行向山,一行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