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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個牛奶與巧克力的清晨之後,出租屋內的空氣仿佛都變得與以往不同。一種心照不宣的微妙氛圍,如同春日裏潮溼的暖息,無聲地彌漫在每一個角落。林悠悠感覺自己像是踩在雲端,每一步都輕飄飄的,心底那份隱秘的歡喜如同不斷發酵的甜酒,冒着愉悅的氣泡。
顧衍之依舊是那個清冷少言的顧衍之,但他的行爲卻在不經意間,悄然發生着變化。
他依然會精準地調整抱枕的角度,扶正每一幅畫,但他不再像最初那樣,仿佛一個無聲的質檢員,用目光丈量着一切。偶爾林悠悠不小心把雜志放在沙發上忘了收,或者水杯沒有放在杯墊正中心,他也只是瞥一眼,不再動手糾正,仿佛默認了這些無傷大雅的“不完美”是屬於她的痕跡。
他依然大部分時間待在次臥,但出來的頻率似乎高了一些。有時是倒水,有時是站在窗邊遠眺,偶爾,甚至會在她看電視的時候,在客廳停留片刻,雖然依舊不參與討論,只是安靜地坐在沙發另一端,拿着平板電腦處理着什麼(林悠悠猜測還是在“找工作”或學習),但他的存在本身,就足以讓林悠悠感到一種奇異的滿足和安心。
早餐成了兩人之間一個不成文的固定項目。有時是林悠悠做,有時顧衍之會比她起得更早,準備好簡單的西式早餐。餐桌上不再是令人窒息的沉默,林悠悠會試着分享一些飛行中遇到的趣事,或者吐槽一下難纏的乘客。顧衍之大多數時候只是安靜地聽,偶爾會應一聲“嗯”,或者極簡地點評一句“處理得不錯”,但那雙深邃眼眸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不再是最初那種純粹的審視,而是多了些難以名狀的專注。
這種變化細微得如同春雨潤物,卻點滴不漏地滲入了林悠悠的心田。
這天下午,林悠悠沒有飛行任務,在家整理換季衣物。她把自己厚重的冬裝打包塞進衣櫃頂層,翻出輕薄的春裝。忙活了一身汗,她抱着幾件需要掛起來的連衣裙走出臥室,準備掛到客廳的晾衣架上通通風。
剛走到客廳,次臥的門開了,顧衍之走了出來,似乎是去廚房。
林悠悠懷裏抱着好幾件衣服,最上面是一件鵝黃色的碎花雪紡連衣裙,布料輕軟,隨着她的動作滑落了一角,眼看就要掉在地上。
“哎呀!”她低呼一聲,手忙腳亂地想撈住,奈何懷裏東西太多。
一只修長的手快她一步,穩穩地接住了那件即將墜地的連衣裙。動作自然流暢,仿佛只是順手而爲。
顧衍之提着那件鵝黃色的裙子,柔軟的雪紡布料襯得他指節分明的手格外好看。他的目光在裙子上一掃而過,然後看向臉頰微紅、有些窘迫的林悠悠。
“謝謝……”林悠悠小聲道謝,伸手想去接回來。
顧衍之卻沒有立刻還給她。他提着裙子的肩帶,手指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那細膩的布料,眼神裏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情緒。鵝黃色很襯她,他想,像清晨的陽光,溫暖又不刺眼。
“這件……”他開口,聲音比平時似乎低沉了半分,“顏色不錯。”
林悠悠愣住了,幾乎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聽。他……在評價她的裙子?還說顏色不錯?
一股熱浪“轟”地一下沖上頭頂,她的臉頰瞬間紅得堪比熟透的番茄。心髒像是被投入熱油的活蝦,噼裏啪啦地亂跳起來。
“是、是嗎?”她結結巴巴地回應,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隨便買的……”
顧衍之看着她瞬間爆紅的臉頰和無所適從的樣子,眸光微微閃動了一下,似乎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麼。他將裙子遞還給她,神色恢復了一貫的平靜,仿佛剛才那句近乎“撩撥”的話只是她的錯覺。
“嗯。”他應了一聲,轉身走向廚房,背影依舊挺拔從容。
林悠悠抱着失而復得的裙子,站在原地,感覺整個人都快燒起來了。裙子上似乎還殘留着他指尖微涼的觸感和那清冽的氣息。她低頭看着那抹明亮的鵝黃,心裏甜得像是打翻了蜜罐。
他誇她裙子顏色好看!
這比收到牛奶和巧克力更讓她心跳失序!
這種夾雜在日常瑣碎中的、突如其來的小曖昧,像是一顆顆投入心湖的糖果,漾開一圈圈甜膩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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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生活的滋味並非只有甜。偶爾,也會摻雜一絲令人不安的澀。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林悠悠洗完澡,抱着髒衣簍去陽台的洗衣機洗衣服。經過客廳時,看到顧衍之正背對着她,站在電視櫃前,似乎在低頭看着什麼,神色有些凝重。
他手裏拿着的,是一個深藍色的絲絨首飾盒。盒子不大,但做工精致,上面有一個她不曾見過的、線條簡約卻透着奢華的銀色Logo。
林悠悠的腳步頓住了。那個盒子……一看就價值不菲。絕不是一個“暫時無業”的人會隨意擁有的東西。
顧衍之似乎察覺到了身後的動靜,迅速而自然地將首飾盒合上,放回了電視櫃的抽屜裏,然後轉過身,臉上已恢復了平時的淡漠。
“洗衣服?”他問,語氣平常。
“嗯。”林悠悠點點頭,壓下心頭的疑慮,抱着髒衣簍走向陽台。
但那個首飾盒的影子,卻像一根細小的刺,扎在了她的心裏。連同之前他那些價格不菲的領帶、腕表、還有他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矜貴氣質……種種疑點再次浮上心頭。
他到底是誰?
真的只是暫時落魄嗎?
爲什麼會有那樣貴重的物品?
她不是沒有懷疑過,只是之前一直被那種逐漸升溫的曖昧和甜蜜沖昏了頭腦,下意識地選擇了忽略和爲他找借口。此刻,這個小小的首飾盒,像是一道冷光,驟然照亮了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疑雲。
心裏那點甜,似乎摻入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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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兩日,林悠悠輪休,約了閨蜜蘇蔓出來逛街吃飯。
坐在商場頂樓的餐廳裏,看着窗外繁華的街景,林悠悠有些心不在焉,用吸管無意識地攪動着杯子裏的檸檬水。
“喂,回神啦!”蘇蔓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怎麼,還在想你那個‘落魄大佬’?”
林悠悠嘆了口氣,把最近發生的事情,包括牛奶巧克力、早餐、誇裙子,以及那個可疑的首飾盒,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蘇蔓。
蘇蔓聽得眼睛發亮,又聽到首飾盒時,眉頭皺了起來。
“聽你這麼一說,你這室友絕對不簡單!”蘇蔓壓低聲音,一臉篤定,“那種定制的首飾盒,Logo我好像在一本奢侈品雜志上見過,死貴死貴的!還有他的做派……悠悠,你確定他只是暫時無業?”
林悠悠煩躁地揉了揉頭發:“我不知道……他從來沒細說過以前是做什麼的。問起來就含糊其辭。”
“這就更可疑了!”蘇蔓湊近她,語氣嚴肅,“你說……他會不會是什麼隱姓埋名的富豪?或者……是在逃的通緝犯?”她腦洞大開。
“你別瞎說!”林悠悠嚇了一跳,連忙否認,“他……他不像壞人!”
“壞人又不會寫在臉上!”蘇蔓翻了個白眼,“總之,你長點心眼!雖然他現在對你好像是不錯,但這種身份不明、背景成謎的男人,最好還是保持距離。萬一他哪天突然消失了,或者給你帶來什麼麻煩怎麼辦?”
閨蜜的話像是一盆冷水,澆在了林悠悠發熱的頭腦上。是啊,萬一呢?萬一他的一切都是假的呢?萬一這份日漸升溫的曖昧,最終只是一場鏡花水月呢?
心底那份不安逐漸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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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出租屋,林悠悠的心情有些沉重。客廳裏亮着燈,顧衍之正坐在沙發上看新聞,姿態依舊從容。
看到她回來,他抬眸看了一眼,淡淡說了句:“回來了。”
“嗯。”林悠悠低低應了一聲,換了鞋,沒有像往常一樣湊過去說幾句話,而是徑直走向自己的臥室。
顧衍之敏銳地察覺到了她情緒的低落和那份不同以往的疏離。他關掉電視,客廳裏瞬間安靜下來。他看着她緊閉的房門,深邃的眼眸裏掠過一絲沉思。
她今天出去見了朋友,是聽到了什麼?還是……察覺到了什麼?
他走到次臥,拿出手機,撥通了陳默的電話。
“顧總。”
“最近,留意一下林悠悠身邊的動向,特別是她今天見過什麼人。”他的聲音低沉,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是。另外,顧總,老爺子那邊又催了,問您什麼時候回去。二少爺最近動作頻頻,我們之前布的局,需要您回來坐鎮收網了。”
顧衍之沉默了片刻,目光透過門縫,望向外面客廳的一角,仿佛能看到那個女孩的身影。
“再給我一點時間。”他沉聲道,語氣裏帶着一種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猶豫。
掛斷電話,他靠在門板上,閉上眼。林悠悠那雙時而明亮、時而帶着疑惑的眼睛,在他腦海中清晰無比。
身份的鴻溝,現實的麻煩,如同逐漸聚攏的陰雲,開始悄然逼近這片剛剛孕育出些許暖意的方寸之地。
悸動的日常依舊甜蜜,但悄然浮現的身份疑雲,卻爲這份甜,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有些問題,終究需要面對。有些真相,也終將浮出水面。
(第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