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踏進玄關。
踩在光可鑑人的地板上。
她第一眼就看見了客廳裏的人。
最顯眼的是那個依偎在沙發上的年輕女孩。
沈明珠。
也就是換走了沈夜人生的假千金。
她緊緊依偎在一個保養得宜的女人身邊。
蘇玉輕,沈夜名義上的“母親”。
沈明珠的肩膀微微聳動,發出壓抑的抽泣。
見到沈夜走來,沈明珠抬起那雙泛紅的眼睛。
露出毫不掩飾的嫌棄和得意,耀武揚威。
蘇玉輕正柔聲安慰着懷裏的女孩,手指輕輕拍撫她的背。
“好了好了,明珠乖,不哭了,媽媽在呢。”
沈夜扯了扯嘴角。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是普通的裝扮。
帆布包還挎在肩上,裏面裝着那本黑色筆記和一部新手機。
再抬眼看看沈明珠。
公主裙。
蓬鬆的裙擺,精致的蕾絲,綴着細小的珍珠。
頭發是精心燙卷過的,戴着小巧的鑽石發卡。
從頭到腳,都寫着“金枝玉葉”。
對比慘烈。
沈夜覺得有點好笑。
她一路顛簸過來,這家人連個面都沒露。
現在倒好,剛進門,就給她演上了母慈女孝的苦情戲?
她看着眼前做作無比的表演。
心裏就剩兩個字:無語。
從確認身份到現在,這麼長時間,
沈家的“親人”們連面都不露一下,接她回來跟運個貨物似的,由司機代勞。
現在倒好,她人剛到,戲台子就搭好了,迫不及待地在她這個“主角”面前開演。
真是……好興致。
一個穿着西裝、面容嚴肅,久居上位的男人走上前。
沈建安。
沈夜的父親。
他上下打量了沈夜一眼,眼神裏只有審視。
“既然回來了,以後就是沈家的人,沈家的規矩,你要遵守。”
哦,規矩……
堂堂豪門,找回失散的女兒,連個認親宴會都沒有。
沈夜心裏翻了個白眼,看來她還是把自己的‘家人’想的太好了點。
連句“歡迎回家”都吝嗇。
沈夜也懶得細問今後的身份問題。
有些東西,如果對方一開始不主動提出來,那麼問了也是白問。
沈建安話音落下。
蘇玉輕像是終於被提醒了,門口還站着個人。
她鬆開沈明珠,快步朝沈夜走來。
不由分說地將沈夜擁入懷中。
有一股甜膩的香水味。
“小夜……我的孩子……你受苦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以前那些苦日子都過去了,媽媽一定好好補償你,好好對你……”
補償?好好對她?
沈夜的身體在蘇玉輕的懷抱裏顯得有些僵硬。
她沒回抱,只是任由對方抱着。
這擁抱來得太突兀,就連蘇玉輕自己都陌生。
抱着沈夜的時候,遠遠沒有安慰沈明珠那樣自然。
“媽!你答應過我的!”
蘇玉輕的身體明顯一僵,立刻鬆開了沈夜。
“明珠!你聽媽媽說!等等媽媽。”
她看都沒再看沈夜一眼,轉身就朝着哭喊着跑上旋轉樓梯的沈明珠追去。
隨着兩人遠去。
客廳裏一下子安靜了不少。
只剩下沈建安,沈夜,以及一直站在沙發旁,此刻才走上前來的年輕男人。
他穿着時尚,發型明顯打理過,臉上有着極爲明顯的不耐煩。
沈夜的二哥。
沈逸塵。
“我說你,剛來能不能懂點事?沒看見明珠受不了刺激嗎?她從小在家裏嬌生慣養,當了十八年的公主,知道真相,心裏能好受?”
“你體諒一下她的心情行不行?她也是受害者,什麼都不知道!”
沈夜沒理他。
甚至看也不看沈逸塵,視線在大得空曠的客廳裏掃了一圈。
律師提過的大哥沈言書,連個影子都沒有。
沈夜在心裏嗤笑。
她還什麼都沒做呢……
也就這個看起來最沉不住氣的二哥沈逸塵會親自出面。
還迫不及待地跳出來,給她說些不着邊際的下馬威。
至於有的人?
段位顯然高得多,很明顯的避而不見……
在沈家這潭深水裏,沈逸塵恐怕就是個擺在明面上的草包。
沈逸塵見沈夜完全不搭理他,臉上有點掛不住。
“跟你說話呢!聽見沒有?”
“當年掉包的事是保姆幹的,她早就受到懲罰進監獄了!明珠是無辜的!你別一回來就擺臉色,搞得好像誰欠你似的!”
“爸和媽也很痛苦,好不容易才找回你……”
沈逸塵說得有點激動,試圖喚起沈夜的同理心。
沈夜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扯了一下。
那弧度與其說是笑,不如說是嘲弄。
她直接移開了視線,徹底無視了還在喋喋不休的沈逸塵。
沈逸塵說的話,聽着真夠諷刺的。
一個搶了她身份,享受了她十八年富貴人生的冒牌貨。
哭幾聲就成了受害者?
那個保姆受懲罰了,然後呢?
沈明珠繼續心安理得地當她的沈家小姐?
爸媽的痛苦,找回?
這家人的痛苦可真是廉價。
她需要確認一下這個家的底線在哪裏。
沈夜開口打斷了沈逸塵,也吸引了沈建安的注意。
“所以,沈明珠,會繼續留在這個家裏?”
沈建安眉頭蹙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才回來的沈夜,會如此直接地問出這個問題。
他沉默了幾秒。
“明珠……我們養了她十八年,感情很深,我們也不忍心讓她離開。”
不忍心?
沈夜點點頭。
表情看不出什麼情緒。
“理解,當然理解。血緣比不上十八年的朝夕相處,人之常情嘛。”
“就算養了多年的阿貓阿狗,要送走,也會舍不得的。”
沈逸塵的臉色暗了暗。
這比喻,雖然恰當,但沈夜的用詞太刺耳了。
把沈明珠比作阿貓阿狗?
沈夜像是沒看到兩人臉色變化,自顧自地繼續說着。
“你們也知道我的養母,脾氣差得要命,整天罵罵咧咧,還總想把我賣了換錢。”
“不過她現在倒是安生了,躺在醫院裏,安安靜靜的,成了個植物人。”
“所以,沈明珠要是回她母親那邊,大概也是差不多的下場?畢竟要照顧一個植物人?“
“反正沈家有錢,地方也大,多養一個也是養,隨便你們,是當公主供着,還是當阿貓阿狗養着,都行,只要把該給我的給我,我都沒意見。”
沈建安臉色繃緊了。
冷面上的威嚴幾乎維持不住。
他沉默了幾秒,重重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什麼也沒多說。
沈逸塵站在旁邊,剛才被沈夜無視的憋屈還沒散。
此刻聽到沈夜這番話,卻意外地愣住了。
他看看沈夜,又看看父親難看的臉色,腦子裏有點轉不過彎。
這……這跟他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他以爲這個冒出來的“真妹妹”會哭鬧,會爭搶,會怨恨明珠的存在。
可她竟然這麼大度?
雖然說話怪怪的,也不怎麼好聽,但意思似乎是接受了明珠留下?
然而只有沈建安知道,沈夜都做了什麼。
一個剛被接回來,在外面過了十八年苦日子的野丫頭。
面對如此局面,沒有怯懦,沒有討好,沒有憤怒控訴,甚至沒有委屈。
她只是用這麼幾句輕飄飄,看似大度,實則掌控全局的話,就輕而易舉地奪走了這場談話的主導權?
這場面,就像是沈夜在通知他們。
沈明珠的去留,她知道了,也同意了。
但這份同意,不是屈服,也不是審時度勢。
更像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施舍。
甚至,她還在話裏埋了刺。
就連沈建安都無法反駁。
在親生女兒回來的當天,他們更關心的,反而是養女的心情。
以至於沈建安幾人完全站不住跟腳。
沈建安第一次認識到,這個找回來的女兒,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想和控制。
她像一潭看似平靜,卻暗藏危險的水面。
他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越是對沈夜說着沈明珠的去留,心煩意亂的感覺就越來越重。
“好了!”沈建安強行壓下內心不由自主翻騰的思緒。
“這些事以後再說,去看看你的房間。”
沈夜默默跟上,將沈建安那一閃而逝的難看臉色盡收眼底。
她當然看到了。
植物人?
她心底冷笑。
那位惡毒的“母親”變成植物人,可不是偶然……
畢竟,那可是沈夜拿到死亡筆記後,寫下的第一個名字呢……
一個很好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