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書院後街,這幾日熱鬧得緊。
“叮叮當當——”
錘子敲擊木頭的聲音,從早響到晚。
原本死氣沉沉的舊鋪子,如今大門敞開,進進出出的全是滿身木屑的工匠。
姜知這幾日過起了“朝九晚五”的日子。每日一早,便從姜府坐車過來監工,直到日落西山才回去。
此刻,她正站在大堂中央,手裏拿着圖紙,指揮着兩個泥瓦匠挖坑。
“師傅,這坑還得再深點!”
姜知指着舞台正下方那個剛挖出雛形的土坑,比劃了一下,“起碼得能埋進這口大水缸才行。”
泥瓦匠老王抹了一把汗,一臉的不解:“姜東家,我做了三十年泥瓦活,只聽說過往地裏埋金銀避邪的,沒聽說過往戲台底下埋水缸的。這……這是什麼講究?”
姜知笑了笑:“這叫‘地龍’。您只管埋,缸口朝上,別封死。到時候台板往上一蓋,留幾個縫隙。我在台上說話,聲音鑽進缸裏轉一圈再出來,那動靜,不用扯着嗓子喊,後排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老王聽得雲裏霧裏,但也只能照做:“得嘞!東家怎麼說,咱們怎麼做!”
正說着,門口傳來一聲沉悶的重響。
“咚!”
衆人回頭一看,全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只見沈青扛着一根兩人合抱粗的杉木房梁(用來加固二樓雅間的),面不紅氣不喘地走了進來。
她步履穩健,那百十斤重的木頭在她肩上仿佛輕若無物。
“放哪兒?”沈青言簡意賅。
姜知指了指角落:“先靠牆放着,待會兒木匠師傅要用。”
沈青點點頭,走到牆邊,腰背一挺,肩膀輕輕一卸。
“轟——”
房梁穩穩落地,激起一地灰塵。
旁邊的幾個正在鋸木頭的木匠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手裏的鋸子都忘了拉。
“乖乖,這姑娘好大的力氣!”
“這要是挨上一拳,怕是骨頭都得散架吧?”
葉子正端着茶盤過來給工匠們送水,聽到這話,把胸脯一挺,驕傲得像是自己有力氣一樣:
“那是!咱們沈護院可是鏢局出來的!以後誰敢來咱們茶館鬧事,先問問她手裏的刀答不答應!”
工匠們紛紛縮了縮脖子,幹活的手腳更麻利了。
後院裏,也是一片熱火朝天。
桂嫂系着圍裙,正在那口剛修繕好的大灶台上忙活。雖然還沒正式營業,但姜知說了,要把這幾日的夥食搞好,讓大家有力氣幹活。
鍋裏燉着大塊的紅燒肉,咕嘟咕嘟冒着泡,濃油赤醬的香味飄得滿院子都是。
“桂嫂,這肉真香!”
葉子送完水跑回來,饞得直咽口水,“東家真大方,給工匠都吃這麼好。”
桂嫂笑着夾起一塊,遞給葉子:“東家說了,這叫‘籠絡人心’。人家吃好了,幹活才不偷懶。你嚐嚐。”
葉子也不客氣,吹了吹熱氣,一口吞下,燙得直哈氣,卻舍不得吐出來:“好吃!真好吃!桂嫂你手藝真好!”
姜知從前堂走進來,聞着肉香,揭開鍋蓋看了一眼。
“桂嫂,今兒這肉燉得不錯,再燜一會兒就能出鍋了。”
姜知蓋上鍋蓋,從袖子裏掏出一包東西,放在案板上,“趁着肉還在燜,灶上還有空火,咱們來試個新點心。”
桂嫂連忙擦了擦手:“東家您吩咐。”
姜知打開油紙包,裏面是一包金燦燦的幹玉米粒,這個朝代叫“番麥”。
“這是...”桂嫂沒見過這東西做點心,“番麥?這東西硬得很,煮粥都嫌糙,能做啥?”
“不做粥,做‘黃金豆’。”
姜知神秘一笑,“桂嫂,你把那口深底的鐵鍋刷幹淨,燒熱了。多放糖,放那種上好的紅糖,再加一塊豬油。”
桂嫂雖然疑惑,但還是照做了。
大火燒旺,鐵鍋燒熱。豬油化開,紅糖入鍋,瞬間化作濃稠的糖漿,冒着焦甜的香氣。
“倒!”
姜知一聲令下。
桂嫂將那一包玉米粒全都倒了進去。
“蓋蓋子!別揭開!”姜知按住鍋蓋,示意桂嫂轉小火,並不停地晃動鍋身。
起初,鍋裏只有沙沙的摩擦聲。
過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
“砰!”
一聲清脆的爆裂聲從鍋裏傳來,把桂嫂嚇了一跳:“炸…炸了?!”
緊接着。
“砰!砰!啪!啪啪啪!”
鍋裏像是放鞭炮一樣,響聲連成一片,密密麻麻,仿佛有無數個小人在裏面跳舞。
桂嫂嚇得想鬆手,姜知卻死死按住鍋蓋:“別動!搖!繼續搖!讓它們受熱均勻!”
那爆裂聲持續了足足一刻鍾的時間,才漸漸稀疏下來。
一股濃鬱甜香,順着鍋蓋的縫隙鑽了出來。
這香味霸道至極。不似桂花糕的清雅,也不似紅燒肉的葷香。它帶着一股子焦糖的甜膩,混合着谷物的原香,像個鉤子一樣,直往人鼻子裏鑽,勾得人心裏癢癢的。
“好了,起鍋!”
姜知揭開鍋蓋。
“譁——”
一大鍋白花花、金燦燦的東西映入眼簾。原本硬邦邦的玉米粒,此刻全都炸開了花,裹着紅褐色的糖衣,堆得像座小山。
桂嫂看呆了:“這…這是番麥變的?”
姜知捏起一顆,吹了吹,放進嘴裏。
“咔嚓。”
酥脆,香甜。
雖然沒有現代的奶油爆米花那麼細膩,但在這個缺乏甜食的時代,這就是絕殺。
“來,都嚐嚐。這就是咱們聽風茶館的招牌點心——黃金豆!”
葉子迫不及待地抓了一把,塞進嘴裏,眼睛瞬間瞪圓了:“甜!脆!太好吃了!”
連一向不重口腹之欲的沈青,路過廚房門口聞到這味兒,也忍不住停下腳步,被葉子塞了一把後,默默地點了點頭:“不錯。”
這股霸道的甜香,很快就飄出了後院,飄過了大堂,一直飄到了巷子裏。
此時正值午休,白鹿書院的學生們三三兩兩地出來覓食。
“嗅——”
一個書生停下腳步,鼻子聳動,“什麼味兒?好香啊!”
“走走走,順着味兒去看看!”
幾個書生循着香味,一路摸到了聽風茶館門口。
“敢問,這賣的是何物?”一個書生探頭探腦地往裏看。
葉子眼尖,正端着一簸箕剛出鍋的黃金豆出來晾涼,聽到有人問,立刻笑盈盈地迎上去。
“幾位公子,這可是咱們聽風茶館的新點心,叫‘黃金豆’!”
葉子抓了幾顆,遞過去,“咱們還沒開張呢,今兒是試做。幾位公子是有口福的,掌櫃的說了,見者有份,請你們嚐個鮮!”
書生們一人捏了一顆放進嘴裏。
“咔嚓!”
“妙哉!此物酥脆甘甜,入口即化,從未吃過!”
“小姑娘,這怎麼賣?給我來一包!”
葉子把手一攤,笑得像只小狐狸:“對不住各位公子,今兒不賣。這是咱們茶館開業那天特供的。您若是想吃,過幾日再來。到時候不僅有點心吃,還有好故事聽呢!”
“故事?什麼故事?”
“那可就厲害了”葉子故作神秘,“到時候您就知道了。”
這一招“飢餓營銷”,姜知使得爐火純青。
幾個書生沒買着,悻悻而去,但嘴裏還回味着那股甜味。
“過幾日定要來看看。”
“這聽風茶館…有點意思。”
一晃眼,七八日過去了。
鋪子裏的裝修進了尾聲。
牆面重新粉刷過,雪白幹淨。舞台搭好了,下面埋了六口大水缸。二樓的窗戶換成了明瓦,光線透亮。定制的太師椅也送來了,整整齊齊地碼在大堂裏,每張椅子上還放了個軟綿綿的棉墊子。
空氣裏的油漆味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淡淡的木香。
“籲——”
一輛馬車停在巷口。
大嫂林月娘牽着栩栩,丫鬟秋霜抱着姜靈,一行人熱熱鬧鬧地來了。
“娘!”
栩栩一跳下車,就看到站在門口指揮掛燈籠的姜知,歡呼着撲了過去。
姜知接住女兒,幫她理了理亂了的劉海,“今兒怎麼來了?”
栩栩仰着小臉,脆生生地回答:“舅母說鋪子快收拾好了,帶我們來看看熱鬧!”
林月娘笑着走過來,打量着這煥然一新的門面,“嘖嘖,小妹,你這心思真巧。這燈籠掛得別致。”
“進去瞧瞧。”
衆人走進大堂。
姜靈年紀小,看到那寬敞的舞台,覺得好玩,掙脫了秋霜的手,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
“啊——啊——”
小團子站在舞台中央,對着下面亂叫。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她的聲音經過台下水缸的共鳴,變得格外洪亮,還在大堂裏帶出了一點回音。
姜靈嚇了一跳,隨即咯咯大笑:“姐姐!這裏會說話!”
栩栩也覺得新奇,跑上去試了試:“娘,有回音!好厲害!”
林月娘驚訝地看着這一幕:“小妹,這也是你想出來的?這簡直神了!”
姜知笑着點頭:“一點小把戲。來,嫂嫂,上樓看看雅間。”
二樓的雅間布置得更爲精巧,窗戶正對着書院。
林月娘站在窗前,看着不遠處的書院,感嘆道:“這地方選得真好。若是我是個讀書人,讀累了書,來這兒坐坐,也是愜意的。”
“這就是我要的效果。”
姜知給大嫂倒了一杯茶。
林月娘喝了口茶,看着姜知:“小妹,這都收拾妥當了,什麼時候開張?”
姜知看了一眼在樓下和沈青比劃拳腳的栩栩,眼神溫柔。
“還得再晾兩天味兒。後院的家具明兒個才進場。”
她計算了一下日子。
“三天後。三天後是個好日子,宜搬遷,宜開市。”
“到時候,咱們就正式開門迎客。”
姜知站起身,扶着欄杆,看着樓下忙碌的衆人。
沈青正在教栩栩扎馬步。桂嫂端着一盤新炸的油果子出來,姜靈饞得像只小狗一樣圍着轉。葉子拿着抹布,把每一張桌子都擦得鋥亮。
這就是她的家。
這就是她的事業。
“嫂嫂。”
姜知轉過頭,眼裏閃爍着光芒。
“我有預感,這聽風茶館,以後會是整個江州城最熱鬧的地方。”
林月娘被她的自信感染,笑着舉杯:“那嫂子就等着看你這出好戲了。”
夕陽的餘暉灑進窗櫺,將整個茶館染成了一片溫暖的金橘色。
一切,蓄勢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