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弄深處,那股霸道的油香氣愈發濃鬱。
姜知帶着沈青和葉子拐過牆角,一眼便瞧見了個簡陋的小攤子。
攤主是個三十多歲的婦人,衣衫雖有些凌亂,臉上還帶着未消的淤青,但那雙手卻洗得極幹淨。她守着一個小小的煤爐,正熟練地翻動着油鍋裏滋滋作響的面點。
旁邊放着個破籃子,裏面裝着些還沒賣出去的成品,色澤金黃,看着就誘人。
雖然形容狼狽,但她這手藝活兒,看着卻是個利索人。
“大嫂,這油果子怎麼賣?”姜知走上前,溫聲問道。
婦人似乎沒想到這種偏僻地界還能來生意,嚇了一跳,連忙擦了擦手,聲音怯怯的:“兩,兩文錢一個。”
“給我來三個。”
“哎,好,好,這剛出鍋的,燙,您慢點。”
婦人手忙腳亂地裝袋,遞給姜知。
姜知接過一個,也不嫌燙,輕輕咬了一口。
“咔嚓。”
外皮酥脆,內裏喧軟,蘿卜絲的清甜混着肉末的鮮香,鹹淡適中,最絕的是那股子蔥油味,瞬間勾起了肚子裏的饞蟲。
姜知眼睛一亮。這手藝,比正街上那些大酒樓的點心師傅也不差!
是個被埋沒的人才。
“大嫂手藝不錯。”姜知贊了一句,剛要開口詢問。
突然,巷子深處沖出來一個醉醺醺的男人,滿身酒氣,走起路來搖搖晃晃。
“臭婆娘!躲這兒來了!錢呢?把錢拿出來!”
那男人一眼瞅見婦人,眼睛裏冒出凶光,沖過來就要搶她懷裏的錢袋。
婦人臉色瞬間煞白,死死護着懷:“不,不能給你,這是我辛苦賺的錢,你不能拿去賭”
“啪!”
男人不由分說,揚手就是一巴掌扇在婦人臉上,打得她嘴角滲出血絲。
“老子是你男人!你的錢就是老子的!給老子鬆手!”
周圍幾個路過的街坊見狀,紛紛躲得遠遠的,指指點點卻沒人敢上前。
婦人絕望地哭喊,眼看錢袋就要被那雙粗糙的大手搶走。
姜知眉頭一皺,咽下嘴裏的油果子,淡淡喊了一聲:
“沈青。”
“在。”
話音未落,一道灰藍色的身影如鬼魅般閃過。
“啊——!”
男人發出一聲慘叫,伸向錢袋的手腕被一只鐵鉗般的手死死扣住,整個人被反剪雙臂,“砰”地一聲按在了粗糙的牆面上。
沈青面無表情,手勁稍微加大了點,骨頭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疼疼疼!女俠饒命!殺人啦!”男人殺豬般嚎叫起來,酒瞬間醒了一半。
姜知慢條斯理地吃完最後一口油果子,走到婦人面前,遞過去一方幹淨的帕子。
“擦擦吧。”
婦人顫抖着接過帕子,看着被制服的丈夫,又看了看眼前這位氣度不凡的年輕娘子,眼裏滿是驚恐和感激,嘴唇哆嗦着:“謝,謝謝夫人救命”
“你想不想擺脫他?”姜知指了指牆上那個像死狗一樣的男人。
婦人一愣,隨即眼中涌出淚水,拼命點頭:“想,做夢都想,可是我沒地兒去,我也打不過他,他會打死我的”
“我有地兒。”
姜知蹲下身,平視着婦人的眼睛,語氣誠懇:
“我開了個鋪子,缺個做飯的廚娘。包吃包住,月銀一兩五。你若是願意,可以住過去。但這男人,我不許他進我的門。”
婦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姜知,仿佛在聽天書。
“真…真的?我有地兒住?還有工錢?”
她像是怕姜知反悔,急切地說道,“夫人,我沒有孩子,孤身一人,也沒什麼牽掛,只要有個容身之處,我什麼苦都能吃!”
“沒有孩子更好,無牽無掛。”姜知打斷她,向她伸出手,“你若是願意,現在就收拾東西跟我走。”
婦人看着那只白皙的手,再看看那個被沈青按住動彈不得的惡棍,咬了咬牙,一把抓住了姜知的手,借力站了起來。
“我願意!我願意跟您走!”
姜知站起身,冷冷看了一眼那個男人:“至於他…”
“沈青,告訴他,若是敢來騷擾我的人,後果如何。”
沈青手腕一抖,將男人像扔垃圾一樣甩在地上,“錚”的一聲,背後長刀出鞘半寸,寒光映在男人驚恐的眼珠子裏。
“下次再伸手,剁了。”
男人嚇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地跑了,連句狠話都沒敢放。
婦人看着男人狼狽逃竄的背影,只覺得胸口那口憋了多年的惡氣終於散了些。她轉過身,重重地給姜知磕了個頭:
“桂嫂,桂嫂願給東家當牛做馬!”
白鹿書院後街,聽風茶館。
姜知帶着這新招的三員大將,打開了塵封的大門。
“吱呀——”
老舊的木門發出沉悶的聲響。
“到了,這就是咱們以後要幹活的地方。”
屋內雖然空蕩蕩的,滿是灰塵,但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櫺灑進來,塵埃在光柱中飛舞,透着一股子新生的希望。
“哇!這麼大的房子!”
葉子興奮地跑進去,摸摸這兒,摸摸那兒,滿眼都是星星,“東家,這以後就是咱們的店了?”
桂嫂背着個小包袱,站在門口有些局促,腳在門檻外蹭了又蹭,不敢踩進去:“東家,這地兒太好了,給我們住糟蹋了。”
“住的地方就是給人住的,什麼糟蹋不糟蹋。”
姜知笑着招手,“都進來吧。”
她領着衆人穿過大堂,來到後院。
後院寬敞,一口水井,幾間廂房,雖然有些雜亂,但勝在清淨。
“來,分派一下任務。”
姜知站在院子中央,看着面前這三個性格迥異的女子,心中豪氣頓生。
“沈青,這幾天會有工匠來修繕鋪子,進進出出的閒雜人等很多。你負責看守門戶,尤其是那些木料和工具,別讓人順手牽羊。晚上你就住西廂房那間最大的,離大門近,有動靜聽得清。”
沈青抱拳,言簡意賅:“明白。”
“桂嫂,廚房在那邊。雖然還沒收拾好,但灶台是能用的。待會兒我會讓人送米面糧油過來。這幾天我不在這兒吃,但工匠們的午飯你得管上,還有你們幾個的一日三餐。一定要讓他們吃好,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
桂嫂連連點頭,眼裏有了光彩:“東家放心,做飯我在行!保證把大師傅們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葉子。”
“在!”葉子脆生生地應道,站得筆直。
“你人小,重活不用你幹。你就負責跑腿,盯着點工匠們幹活,誰要是偷懶耍滑,你就悄悄記下來告訴我。還有,幫着桂嫂打打下手。”
“得令!”葉子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逗得大家都笑了。
姜知看着這三個女人。
一個冷若冰霜卻忠誠可靠,一個受盡苦楚卻手藝精湛,一個身世飄零卻機靈樂觀。
這就是她的班底。
“這幾天辛苦大家,就先在後院將就一下。被褥鋪蓋,我已經讓布莊送來了,一會兒就到。”
姜知拿出三個紅封,分別遞給三人,“這是安家費,不多,買點洗漱用的東西,把自己收拾利索了。”
三人捏着紅封,眼圈都有些紅。
在這個世道,女子討生活不容易。能遇到這樣一個不僅給飯吃,還給尊嚴的東家,那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安排好了一切,姜知看了一眼天色,日頭已經西斜。
“行了,這裏交給你們,我得回去了。”
走到門口,姜知回過頭看了一眼。
只見沈青已經卸下了背上的長刀放在一旁,挽起袖子,輕輕鬆鬆地將院子裏堆積的幾根廢舊木料搬到了牆角,動作利落得像個老手。
桂嫂在廚房裏忙活開了,正拿着掃帚清掃積灰,嘴裏還哼着不知名的小調。
葉子則踮着腳尖,拿着抹布賣力地擦拭窗台,一邊擦一邊傻笑。
原本還有些清清冷冷的鋪子,瞬間有了人氣。
姜知嘴角上揚,心中的一塊大石終於落地。
她腳步輕快地走出了巷子。
這第一步算是邁出去了,接下來,她得趕緊回去,告訴栩栩這個好消息——咱們有自己的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