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潑灑在周氏別墅沉寂的庭院裏。
周以棠坐在空蕩蕩的客廳中央,指尖摩挲着掌心的薄繭——那是常年握小提琴弓留下的印記,如今卻只剩一片冰涼的荒蕪。
三天時間,她像被抽去所有魂魄的木偶,機械地處理着周氏破產後的爛攤子。籤字、畫押、交割,每一筆都像在剜她的肉。
周氏集團的股份被低價拋售,曾經象征着家族榮耀的股權書,最終換來了一沓薄薄的現金,勉強償還了部分緊急債務。名下的海景別墅、限量版跑車,還有母親傳給她的珠寶首飾,被她一件件打包送去拍賣行。那些曾伴隨她長大的奢侈品,如今都成了救急的籌碼,換來的錢款,一部分用於父親的葬禮籌備,另一部分則給昏迷的母親繳納醫藥費。
最痛的,是那把意大利手工小提琴。
那是她十二歲生日時,父親送她的禮物,琴身泛着溫潤的琥珀光澤,指尖劃過琴弦時,能流淌出最動人的旋律。
這些年,它陪着她拿下無數獎項,也藏着她對沈宴未說出口的心意——她曾無數次幻想,在屬於他們的婚禮上,用這把琴爲他拉一曲《愛的禮贊》。
可如今,她親手將它交給了古董商。當琴身從指尖滑落,被小心翼翼裝進錦盒時,周以棠感覺自己的靈魂仿佛被一同抽走。古董商惋惜地嘆息:“周小姐,這把琴是絕世珍品,您真的要賣?”
她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賣了。”
沒有多餘的話,轉身時,眼淚終於忍不住砸在冰冷的地板上,碎成一片冰涼。
此刻,客廳裏只剩下幾件陳舊的家具,是母親執意要留下的念想。牆上曾掛着的全家福,早已被她收進紙箱,生怕看到父母的笑容,就再也撐不住那點搖搖欲墜的體面。
玄關處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周以棠猛地抬頭,看到兩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爺爺周康禮拄着龍頭拐杖,鬢角銀絲在昏暗的燈光下泛着冷光,脊背卻依舊挺直,帶着老一輩政治家特有的威嚴;大伯周明川跟在身後,神色凝重,目光落在她身上時,滿是疼惜。
是爺爺和大伯,從千裏之外的雲港趕來了。
周以棠站起身,喉嚨瞬間哽咽。這些天,她像一根緊繃的弦,獨自扛下了所有的風雨,面對催債的電話、旁人的嘲諷、母親病床前的無助,她都強忍着沒掉一滴淚。可此刻看到爺爺熟悉的面容,那根弦,終於斷了。
“爺爺……大伯……”
她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剛一開口,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洶涌而出。
周康禮快步走上前,枯瘦的手指輕輕撫上她的頭,動作溫柔,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棠棠,辛苦你了。”
簡單的五個字,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她所有的防線。
這些天的委屈、絕望、無助,瞬間化作山洪暴發,她再也忍不住,撲進爺爺的懷裏,放聲大哭。
“爺爺,我撐不住了……”她的聲音破碎不堪,肩膀劇烈地顫抖着,“爸走了,媽還在醫院躺着,周氏沒了,我什麼都沒了……我把琴也賣了,我對不起爸,對不起周家……”
她像個迷路的孩子,將所有的重擔都卸了下來,傾瀉着積壓在心底的痛苦。
曾經那個驕傲優雅的周家大小姐,此刻哭得毫無形象,淚水浸溼了爺爺的衣角,也沖刷着這些天強撐的體面。
周明川站在一旁,紅了眼眶,輕輕拍着她的後背,聲音低沉而有力:“棠棠,別怕,有爺爺和大伯在,以後不用你扛了。”
周康禮緊緊抱着懷裏的孫女,感受着她單薄的身體和絕望的哭聲,眼底閃過一絲心疼,更多的卻是堅定。
“傻孩子,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周家沒有對不起誰,是我們對不起你,讓你小小年紀就承受這些。”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空蕩蕩的客廳,眼底翻涌着復雜的情緒,有悲痛,有惋惜,更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
“明遠的事,我們都知道了。葬禮的事,交給我和你大伯,你不用操心。你媽媽那邊,我已經安排了最好的醫生,一定會治好她。”
“可是……”周以棠哽咽着,想說還有很多債務沒還清,想說自己已經一無所有。
“沒有可是。”周康禮打斷她,語氣斬釘截鐵,“你是周家的孩子,有我們在,就不會讓你受委屈。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從今往後,爺爺護着你。”
這句話,像一束光,穿透了籠罩在她心頭的陰霾。她趴在爺爺懷裏,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將這幾天所有的恐懼和痛苦都哭出來。不再是那個強撐着體面的周家大小姐,只是一個失去了父親、渴望庇護的孩子。
夜色漸深,客廳裏的哭聲漸漸平息,只剩下偶爾的抽噎。周以棠靠在爺爺的肩頭,感受着那份久違的溫暖和安全感,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
明天,就是父親的葬禮。她知道,這場葬禮過後,屬於她的舊時光,會徹底畫上句號。但此刻,有爺爺和大伯在,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她淚痕未幹的臉上,像一層溫柔的慰藉。那些變賣的股份、房產、珠寶,甚至是那把珍貴的小提琴,都成了過往的塵埃。
而她心中的灰燼裏,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悄然醞釀,等待着重燃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