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阿堯,怎麼了?”
陸母看着自己兒子瞬間劇變的臉色,擔憂地詢問道。
陸堯腳步不停,頭也不回地甩下一句:
“出了點急事,我現在必須立刻去解決!”
“站住!”
陸父中氣十足的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成功喝止了陸堯的腳步。
“你今天火急火燎把我們叫過來,不就是爲了見見我們未來的兒媳婦嗎?現在人諾諾都在這兒了,你還要往哪兒跑?”
周諾諾聞言,恰到好處地低下頭,臉頰飛起兩抹紅暈。
她看向陸堯,輕聲細語地幫腔:
“是啊,陸堯哥哥,叔叔阿姨特意過來的,有什麼事......不能等會兒再說嗎?”
陸堯只覺得一股邪火直沖頭頂,讓他眼前發暈。
他猛地轉過身,語氣又急又躁,幾乎是在低吼:
“爸!媽!你們在胡說什麼?!”
“我女朋友是江溫念!我跟你們說過很多次的江溫念!”
“諾諾只是周叔叔的女兒,我照顧她是看在你們和周家關系的面子上!”
陸母被兒子罕見的暴躁嚇了一跳。
隨即不滿地皺起眉:
“你這孩子,沖我們喊什麼?”
“什麼江溫念李溫念的,我們沒見過也不了解。”
“倒是諾諾,是我們看着長大的,知根知底。”
“你這半年,爲了諾諾的事忙前忙後,比對自己家的事還上心。她搬家你請假,她工作你張羅,連她養個貓你都寶貝得跟什麼似的,這要不是喜歡,是什麼?我們當父母的還能看不出來?”
“就是,”陸父接過話頭,語氣帶着過來人的篤定,
“你跟諾諾從小就要好,現在郎才女貌,兩家又親近,親上加親有什麼不好?那個什麼女朋友,分了就分了,估計也不怎麼合適。”
“分了就分了?”
陸堯重復着父親的話,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心卻直直地往下沉。
他看着父母理所當然的表情,再看向一旁雖然低着頭但眼神裏藏着得意和期待的周諾諾。
一個可怕的認知如同驚雷般在他腦海中炸響。
原來,在所有人眼裏,他這段時間來的行爲,早已被解讀成了對周諾諾的喜歡和追求。
連他最親近的父母都如此認爲,那......溫念呢?
那個在他一無所有時陪伴他、鼓勵他的溫念;
那個在他熬夜準備案件時默默給他端來熱湯的溫念;
那個一次次被他以“諾諾需要幫助”爲由拋下,卻還在最後一次通話裏對他說“注意安全”的溫念......
她是以怎樣的心情,看着他一次次爲了另一個女人奔波?
她是在多少次失望的累積下,才終於心如死灰,選擇在出院這天,用一條平靜的短信,爲他們的八年畫上句號?
6.
“我照顧周諾諾,只是因爲你們反復叮囑,說周叔叔家就她一個女兒在這邊,讓我們多照應!我只是在完成你們的囑托!”
陸堯試圖解釋,聲音卻帶着連自己都無法說服的顫抖。
因爲他突然意識到,父母的囑托或許是個開端,但後來一次次的選擇,優先級的排序,確實是他自己做出的。
“呵。”
陸父冷哼一聲:
“照應?照應到把自己正牌女朋友都丟到醫院不聞不問?阿堯,你摸摸良心,你對你那個女朋友,有對諾諾一半上心嗎?”
“你心裏到底是在乎誰,你還沒有看明白嗎?”
這句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準地刺穿了陸堯所有自欺欺人的防御。
他踉蹌了一下,臉色煞白。
沒有。
他不得不承認。
在我車禍住院,最需要他陪伴和支撐的時間裏,他在陪周諾諾整理新家、挑選入職禮物、照顧生病的貓......
他甚至,在他最重要的客戶面前,把同樣是律師的周諾諾引薦了過去!
而他曾經,連一個簡單的內推機會都不願爲我爭取,美其名曰“討厭走關系”、“要公平”。
雙標得如此徹底,連他自己都感到心驚。
後悔、懊惱、恐慌、自我厭惡......
種種情緒如同海嘯般將他淹沒。
他想起我最後看他的那個眼神,平靜無波,卻帶着徹底的疏離和絕望。
他終於意識到,我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在賭氣。
我是真的,徹底地,要從他的世界裏消失了。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陸堯喃喃自語,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猛地抬頭,眼神裏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和恐慌:
“溫念......我要去找溫念!”
他不能再耽擱了!
他必須立刻找到我,向我懺悔,乞求我的原諒。
7.
“阿堯!你站住!”
陸母在身後焦急地呼喊。
周諾諾也追了上來,楚楚可憐地拽住他的衣袖:
“陸堯哥哥,是不是溫念姐生氣了?我、我可以去跟她解釋的......”
“解釋?”
陸堯氣極了,他猛地甩開周諾諾的手,眼神冷得嚇人:
“周諾諾,你捫心自問,這半年來你真的需要我那麼多'幫助'嗎?一個能獨立通過司法考試的人,會連挑選入職禮物、照顧寵物這種小事都做不好?”
周諾諾被他問得啞口無言,臉色瞬間慘白。
陸堯不再看她,拉開車門坐進去,顫抖着手開始撥打我的電話。
關機。
依舊是關機。
他又打給公司,打給每一個我們認識的人。
可每一個電話都石沉大海,我的蹤跡仿佛被徹底抹去。
“溫念......”
他痛苦地趴在方向盤上,八年的點點滴滴在腦海中翻涌。
他想起我第一次爲他下廚把廚房弄得一團糟的笨拙模樣;
想起我熬夜幫他整理案件資料時專注的側臉;
想起我們擠在出租屋裏分吃一碗泡面時相視而笑的溫暖......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把這一切都當成了理所當然?
是從周諾諾出現開始嗎?
不,是他自己允許這一切發生的。
是他親手把那個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女孩推開了。
“叮——”
手機突然響起,是他律所合夥人打來的。
“陸堯,你人呢?王總這邊合同都擬好了,就等你來籤字了!這可是我們律所今年最大的單子!”
若是平時,陸堯一定會立刻趕回去。
但此刻,他只是平靜地說:
“抱歉,我有更重要的事。這個項目......你全權處理吧。”
不等對方反應,他直接掛斷了電話。
什麼事業,什麼前途,在失去我的這一刻都變得毫無意義。
他發動汽車,漫無目的地在城市裏穿梭。
醫院、我家、我們常去的咖啡館......
每一個我們曾經共同停留過的地方,他都去找了一遍。
但哪裏都沒有我的身影。
最終,他把車停在我們最初相遇的大學校園外。
暮色漸沉,三三兩兩的學生從校門口進出,臉上洋溢着青春的光彩。
八年前,他就是在這裏遇見了剛入學的我。
那時我抱着一摞書,不小心撞到了他,書散落一地。
他幫我撿起書,我紅着臉道謝,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我的睫毛上,美好得不像話。
“溫念......”
他低聲呢喃,眼眶終於控制不住地溼潤了。
他知道,他徹底失去我了。
那個會在他熬夜時默默陪着他的女孩,那個在他失意時用力擁抱他的女孩,那個曾經滿心歡喜計劃着與他共度一生的女孩......
被他弄丟了。
8.
一個星期後。
我坐在B市分公司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裏,平靜地聽着新同事介紹工作流程。
手機開機後,每天都有幾十個未接來電和無數條短信涌進來。
全部來自陸堯。
從最初的焦急解釋,到後來的痛苦懺悔,最後變成了絕望的哀求。
「溫念,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求你給我一個機會,就一次......」
「沒有你,我該怎麼辦......」
我一一看過,然後平靜地全部刪除。
八年的感情,說不痛是假的。
但當我躺在病床上獨自面對術後的疼痛時,
當我看着他和周諾諾的合照時,
當我一次次被他排在次要位置時......
那種綿長而深刻的痛苦,早已把最後的不舍消磨殆盡。
“江總監,這是您要的資料。”
新助理將一疊文件放在我桌上,語氣恭敬。
我點點頭,翻開文件專注地看了起來。
這裏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去,沒有人會用同情或好奇的目光打量我。
我可以完全專注於事業,開啓全新的人生篇章。
中午休息時,我剛走出辦公樓,就看到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陸堯。
幾天不見,他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氣神。
眼下的烏青濃重,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西裝也皺巴巴的,全然不見往日精英律師的意氣風發。
“溫念!”
他看到我之後,快步上前,攔住我的去路。
他跟我道歉:
“我終於找到你了。對不起,之前都是我錯了,是我混蛋,是我眼瞎!”
“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該忽視你,更不該一次次爲了周諾諾讓你受委屈。”
“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我們八年的感情啊,難道就這麼算了嗎?”
他試圖去抓我的手,被我側身避開。
他眼底閃過一絲痛楚,又開始打感情牌,細數我們曾經一起熬過的苦,一起憧憬過的未來。
我安靜地聽着,心中卻再無波瀾。
等他終於說完,用那種混合着悔恨和期待的眼神望着我時,我才平靜地開口:
“陸堯,戀愛需要兩個人都同意。但是分手這件事,一個人說出口就夠了。”
“我希望你能體面一點,不要讓我們最後連分手都分得這麼難看。”
他愣住了,似乎沒料到我會如此決絕。
他眼中的光一點點黯下去,但隨即又被一種偏執取代:
“不,溫念,我不會放棄的。”
“我知道你心裏還有我,我會讓你回心轉意的!”
我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沒什麼溫度的冷笑。
沒有再與他爭辯,直接推開他,頭也不回地走向不遠處等我的同事。
9.
接下來的幾天,他果然陰魂不散。
每天準時出現在我公司樓下,帶着不同的早餐或是小禮物,說着蒼白無力的道歉和保證。
我不接,他也不糾纏,就默默跟着,試圖用這種誠意打動我。
但他的行爲已經嚴重影響了我的工作和生活。
在又一次被他堵在路口後,我失去了最後的耐心。
我沒有再與他多說,直接撥通了他母親的電話。
我將陸堯這幾天的行爲冷靜地陳述了一遍,最後客氣而疏離地說:
“阿姨,陸堯現在的情況似乎不太穩定,長期滯留在這裏對他的事業沒有好處。”
“作爲前女友,我不希望他因爲一段已經結束的感情毀掉自己的前程。或許,你們來接他回去會比較好。”
電話那頭的陸母沉默了片刻,語氣復雜地應了下來。
第二天,陸堯的父母果然來了。
他們看到兒子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再看到我冷漠疏離的態度,終究沒再多說什麼,幾乎是半強制地將掙扎不休的陸堯帶走了。
臨走前,陸堯紅着眼睛對我喊:
“溫念,我不會放棄的!你等我處理好那邊的事情!”
我沒有回應。
只是在他們離開後,第一時間去營業廳注銷了用了多年的手機號碼。
我徹底切斷了與那座城市、與陸堯相關的所有聯系。
過去的,就該讓它徹底過去。
——
時光荏苒,我在新的城市扎根、成長,事業穩步上升,也有了新的社交圈和追求者。
再次聽到陸堯的消息,已是一年多以後,我因一個合作項目短期出差回到原公司。
午間和前同事聚餐時,對方閒聊般提起:
“哎,溫念,你聽說陸堯的事了嗎?”
我握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頓,面色如常:
“沒有,怎麼了?”
“他跟周諾諾結婚了。”
我輕輕“哦”了一聲,並不意外。
這本就是他父母樂見其成,也是他自己一次次選擇所導向的必然結果。
然而,同事接下來的話,卻讓我有些意外。
“聽說他是被逼婚的。”
同事壓低聲音,帶着點分享秘辛的唏噓:
“當年他不是被你甩了之後被他爸媽強行帶回來的嘛,回來後就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那個周諾諾追他追得緊,但他好像徹底醒悟了,躲着她。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有一次他喝得爛醉,周諾諾把他弄回家了,然後就......生米煮成熟飯,懷上了。兩家老人一合計,逼着他奉子成婚了。”
我靜靜地聽着,仿佛在聽一個與己無關的故事。
“但這婚結得,唉,真是造孽。”
同事繼續道:
“陸堯娶了她之後,跟丟了魂似的,工作上接連出了好幾個大紕漏,有一個還挺嚴重,差點被律所開除,名聲也壞了。”
“周諾諾呢,大概是因爲得不到陸堯的心,控制欲變得特別強,天天去他律所鬧,懷疑他跟這個那個女同事、女客戶有染。”
“後來呢?”
我問道。
“後來?陸堯本來因爲工作失誤就處境艱難,周諾諾這麼一鬧,更是雪上加霜,直接被律所找個由頭勸退了。”
“失業之後,兩個人天天在家裏吵,有一次吵得太凶,推搡間周諾諾摔倒了,孩子沒保住,而且聽說......以後也很難再懷孕了。”
同事嘆了口氣:
“這下更是捅了馬蜂窩了。周諾諾受了打擊,脾氣更加乖戾,陸堯後來試着找了幾份工作,都被她跑去鬧黃了。”
“兩家老人本來關系挺好,現在也因爲兒女這些糟心事,弄得僵持不下。”
“但周諾諾死活不肯離婚,兩個人就這麼互相折磨着過日子,成了一對徹頭徹尾的怨偶。我們都說,他倆這日子,估計得等到其中一個人被氣死才能解脫了。”
聽完同事的講述,我的心情並沒有什麼大的起伏,沒有幸災樂禍,也沒有同情憐憫。
他們如今的局面,是陸堯優柔寡斷、邊界不清的因,結出的果;
也是周諾諾執念深重、不擇手段的必然代價。
這一切,早已與我無關。
我端起水杯,輕輕抿了一口,淡然道:
“是嗎?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罷了。”
出差結束,我很快返回了我現在工作和生活的城市。
這裏天空湛藍,事業開闊,有關心我的家人和朋友,也有無限可能的未來。
那段充斥着等待、委屈和失望的過去,連同那個曾經讓我遍體鱗傷的人,都早就過去了。
我的人生,早已翻開了嶄新而明媚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