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裏靜得可怕。
只有趙老師刻意放大的、帶着一絲不易察覺顫抖的講課聲,在回蕩。“……靈氣入體的安全規範,是無數先輩用血淚,甚至生命總結出的鐵律!任何僥幸心理,任何自作聰明的修改,都是對自己、對他人、對社會資源的極端不負責任!”
他的目光,每隔幾秒,就忍不住瞟向靠窗那個位置。
顧北坐得筆直,臉上沒什麼表情,甚至稱得上平靜。只有他自己知道,桌下的手指,正微微蜷縮,指尖抵着冰涼的掌心。丹田處,那縷新生的、帶着混沌氣息的暖流,像個不安分的小小火種,靜靜地燃燒着,與周身尚未完全平復的、被王閻主任靈壓激蕩起的細微靈力漣漪,形成一種奇異的共鳴。
周圍的空氣,似乎都與別處不同。不是更強,也不是更弱,而是……更“稠”,更“沉”,帶着一種未經過濾的、原始的味道。他能“聽”到更遠處梧桐葉摩擦的沙沙聲,能“嗅”到前排女生發梢殘留的、極其淡薄的洗發水靈氣添加劑的味道,甚至能模糊感覺到幾道來自不同方向、帶着不同情緒的視線落在他背上的重量。
這就是築基?五感似乎被強行拔高了一截,世界以更豐富、也更嘈雜的方式涌入感知。
但系統的提示,比這些新奇的感受更清晰地烙印在腦海:
【新任務發布:鞏固異常道基。要求:於今日午夜子時,在校園‘舊實驗樓’三樓東側廢棄水房內,面朝正北,倒立狀態下,運轉‘混沌歸元逆向周天法’第二層,引地脈陰煞之氣淬煉道基,持續至少一個時辰。】
【任務獎勵:隱匿符×1(可短暫遮蔽不高於宿主兩個大境界者的靈力探查)。失敗懲罰:道基潰散,境界永久跌落至煉氣期以下,並伴隨隨機一項肢體殘疾。】
舊實驗樓。廢棄水房。倒立。地脈陰煞之氣。
每一個詞,都透着不祥。尤其是“地脈陰煞之氣”,那在《聯邦常見靈氣災害及應對(中學版)》裏,是屬於需要立即上報、並由專業“清穢司”人員處理的危險品,長期接觸會侵蝕經脈,污損神魂,是走火入魔的重要誘因之一。
而系統讓他主動去引,還要用它來淬煉剛剛成型的道基。
這已經不是離經叛道,這是自尋死路,還是死得很難看的那種。
顧北的目光落在桌上那個深深的掌印裂痕上。王閻主任冰冷的聲音猶在耳畔:“……開除學籍。”
前路,似乎只有兩條:要麼服從規則,放棄這莫名其妙的系統給予的“異常道基”,甚至可能因爲道基已築,方式詭異而引來更嚴厲的審查和處置;要麼,繼續跟着系統這條看上去通往深淵的路走下去。
有選擇嗎?
好像有。又好像沒有。
“叮鈴鈴——”
放學鈴響得有些刺耳。趙老師幾乎是立刻合上了教案,匆匆說了句“下課”,便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教室,仿佛多留一秒都會沾染上某種麻煩。
教室裏凝固的氣氛這才稍微鬆動。學生們開始收拾東西,低語聲窸窸窣窣響起,眼神卻大多回避着顧北所在的角落。
同桌孫小海臉色依舊蒼白,他慢慢收拾着染了血漬的書本,動作遲緩。猶豫了一下,他側過身,聲音壓得極低,帶着關心和後怕:“顧北,你……你真沒事?剛才你身上那靈壓……怪嚇人的。王主任他……”
“我沒事。”顧北打斷他,聲音平和,“你呢?好點沒?”
“趙老師給我疏通了淤氣,開了三天的‘平脈散’,讓回去靜養。”孫小海苦笑,“說是至少半個月不能嚐試引氣了。唉,都怪我太急……”他頓了頓,看向顧北的眼神復雜,“你……你是怎麼做到的?真的築基了?”
這個問題,也是教室裏許多人豎起耳朵想聽的。
顧北搖了搖頭,拿起自己的東西:“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運氣吧。”他站起身,感受到幾道立刻聚焦過來的目光,有探究,有嫉妒,也有不加掩飾的懷疑。
他沒再停留,徑直向外走去。經過講台時,眼角的餘光瞥見地上一點微不可察的、幾乎與灰塵混爲一體的暗色痕跡——那是孫小海吐出的血,還沒來得及完全清理。
踏出教室門,走廊裏光線稍暗。三三兩兩的學生結伴而行,談論着今天的課程、周末的安排,或者最新的靈力輔助器械。顧北獨自一人,沿着長長的走廊向校門口走去。周圍偶爾有人認出他,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看,就是三班那個顧北……”
“聽說課上搞出亂子,差點炸了?”
“不是炸,是好像……築基了?但王閻主任發了好大火,桌子都拍裂了!”
“築基?就他?丙下的親和度?騙鬼呢!肯定是用了什麼見不得光的手段……”
“小聲點……”
聲音像細小的飛蟲,鑽進耳朵。顧北面色不變,腳步不停。丹田處那縷混沌暖流,似乎因爲外界的嘈雜和隱約的惡意而微微加速流轉,帶來一絲清涼的鎮定感。
走到教學樓拐角,樓梯口的陰影裏,似乎有人影一閃而過。
顧北腳步未停,但感知卻下意識地追了過去——空無一人。只有牆角一盆半死不活的綠植,葉子無風自動了一下。
錯覺?還是……
他想起王閻離去時,那冰冷眼神深處,一絲極快掠過的、絕非單純憤怒的陰沉。也想起腦海裏,系統發布任務時,那毫無感情的電子音。
這個校園,表面平靜,底下卻似乎有暗流開始涌動。而他自己,好像不知不覺,已經站在了漩渦的邊緣。
走出校門,夕陽將街道染成一片暖金色。路邊停着一輛不起眼的黑色轎車,車窗貼着深色的膜。就在顧北經過時,副駕駛的車窗無聲降下一條縫隙。
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質地特殊的紙張,被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精準地遞了出來,恰好落在顧北身前的路面上。
顧北停下腳步。
那只手迅速收回,車窗合攏。黑色轎車悄無聲息地啓動,混入車流,轉眼消失。
周圍人來人往,似乎沒人注意到這短暫而古怪的一幕。
顧北彎腰,撿起那張紙。入手微涼,帶着某種植物的纖維感,顯然不是普通的紙張。他展開。
沒有署名,沒有抬頭,只有一行印刷體的小字,墨色深沉:
“今夜子時,舊實驗樓非善地,慎往。”
字跡工整,卻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顧北捏着這張突如其來的警告,站在原地。晚風吹動他額前的碎發,也吹得手中的紙張微微作響。
系統的任務,王閻的威脅,孫小海的鮮血,莫名的窺視,還有這張不知來歷的警告……
所有線索,似乎都隱隱指向了同一個地方——那座在校園傳聞中早已封閉、透着不祥的舊實驗樓。
去,還是不去?
丹田內,混沌暖流似乎感應到他的思緒,輕輕跳動了一下,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回應某種更深處的呼喚。
顧北抬起頭,望向天邊逐漸沉沒的夕陽,眼神慢慢變得沉靜,深處卻燃起一點微光。
他將警告信仔細折好,放入口袋,轉身,朝着與回家相反的方向——舊實驗樓所在的校園西北角,邁開了腳步。
有些路,一旦踏上去,就回不了頭了。
而他,似乎從被那輛汽車撞下高架橋、在這個世界睜開眼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踏上了這條無法回頭的路。
夜幕,正悄然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