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末的目光掃過屏幕。實時畫面裏,護士站前台空空蕩蕩,台面上幹幹淨淨,根本沒有水杯。那個無面的白大褂,就矗立在短廊入口的陰影裏,距離空着的護士台,不足十米。
兩個截然不同的現實,通過一條電話線,在這個死寂的凌晨猙獰地碰撞在一起。
“看…看你左手邊的監控…攝像頭……”陳末幾乎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擠出這句話。行政樓監控室能調用全院攝像頭,保安部的內部設備同樣有部分查看權限。
聽筒裏傳來老劉操作設備的細微聲響,夾雜着他略帶不滿的嘟囔:“三樓是吧?護士站……調出來了。怎麼了?畫面不是很正常嗎?燈亮着,沒人啊。”
沒人……
陳末的血液徹底冷了。
在老劉看到的監控畫面裏,沒有這個無面的白大褂。
只有自己能看見。
或者說,只有這個監控室的屏幕,捕捉到了它的存在。
“不…不可能……”陳末失神地喃喃,恐懼像藤蔓一樣勒緊了他的喉嚨,“它就在那兒…就在那兒啊!沒有臉…它在…它在叫我閉嘴……”
“陳末!”老劉的聲音嚴肅起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你冷靜點!我以我二十年的老保安信譽擔保,三樓現在一切正常!你是不是太累了出現幻覺了?或者……你是不是在看錄像?”
“不是錄像!是實時畫面!實時!”陳末低吼出來,聲音帶着哭腔,“它動了!劉哥,它剛才……它對我‘噓’……”
他的話戛然而止。
屏幕裏,那個無面的白大褂,放下了豎在“嘴”前的食指。
然後,它抬起了那只毫無血色的手,平平地,指向了攝像頭。
不是護士站的方向。
也不是走廊的任何地方。
就是直接地、明確地,指向了攝像頭本身。
仿佛透過這電子眼,直接釘在了陳末的瞳孔上。
緊接着,在那空白的臉部,原本該是嘴巴的位置,皮膚的質感開始細微地蠕動,如同平靜的水面被投入一顆石子,泛起漣漪。那漣漪中心,緩緩裂開了一道細長的、漆黑的縫隙。
沒有聲音從監控畫面中傳出。
但陳末的腦海裏,卻尖銳地、強制性地闖入了一個扭曲的、無法分辨性別和年齡的疊音,像是無數人在同時低語:
**【你看得見。】
【你……在哪?】**
“啊——!”
陳末再也無法抑制,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猛地將手裏的聽筒扔了出去。聽筒砸在牆壁上,發出沉悶的響聲,裏面還隱約傳來老劉焦急的“喂?喂!陳末?!你怎麼了?”
他癱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冷汗已經浸透了後背的衣衫,心髒狂跳得幾乎要掙脫胸腔的束縛。
它知道!
它不僅知道自己在看它,它還在找自己!通過這該死的攝像頭!
陳末手忙腳亂地想要移動鼠標,切換畫面,或者幹脆關掉三樓的所有監控。然而,鼠標指針在屏幕上紋絲不動,像是被凍住了一樣。鍵盤上的所有按鍵也全部失靈,無論他如何用力敲擊,屏幕都沒有任何反應。
整個監控系統,被鎖死了。
鎖定在三樓,護士站,這個無面白大褂的畫面上。
而屏幕中,那道裂開的黑色縫隙,那道如同無底深淵般的“嘴”,正對着他,保持着固定的大小和形狀。
無聲的詢問,變成了永恒的詛咒。
陳末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踉蹌着後退,直到脊背狠狠撞在冰冷的牆壁上。他環顧四周,這個他待了無數個夜晚、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監控室,此刻卻變得無比陌生和逼仄。屏幕的幽光是唯一的光源,將他的影子拉長,扭曲地投在牆上,像一個張牙舞爪的囚徒。
逃!
必須立刻離開這裏!
他跌跌撞撞地撲向門口,伸手去擰門把手。
紋絲不動。
再擰,用盡全身力氣去轉動。
門把手像是焊死了一般,沒有任何鬆動的跡象。他瘋狂地拉扯,捶打着厚實的防火門,發出沉悶的“砰砰”聲,但在死寂的行政樓裏,這聲音微弱得可憐,根本無法傳遠。
他被困住了。被困在這個能看到“那個”的囚籠裏。
“開門!開門啊!外面有人嗎?!救命!”他聲嘶力竭地喊叫,聲音因爲極度的恐懼而變調。
沒有任何回應。只有監控屏幕裏,那個無面的白大褂,依舊靜靜地指着,靜靜地“看”着。
絕望如同冰水,兜頭澆下。
陳末順着門板滑坐在地上,雙手抱住頭,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他不敢再看屏幕,但那畫面已經深深烙刻在他的腦海裏——空白的臉,漆黑無聲的嘴,那只指向自己的手。
以及腦海裏回蕩的那句:
【你看得見。】
【你……在哪?】**
時間的概念變得模糊。不知過了多久,是一分鍾,還是十分鍾?
一陣細微的、若有若無的聲響,穿透了門板,傳入他耳中。
嗒…
嗒……
嗒……
像是溼漉漉的腳掌,踩在光滑的瓷磚地面上發出的聲音。緩慢,有節奏,帶着一種粘稠的質感。
聲音的來源……是走廊外面。
而且,正在靠近。
越來越近。
陳末的呼吸徹底停滯,他驚恐地抬起頭,望向緊閉的房門下方的縫隙。外面走廊的燈光,似乎被什麼移動的東西遮擋了一下,投下的陰影短暫地變暗,又恢復。
那“嗒…嗒…”的腳步聲,在門外,停了下來。
就停在了監控室的門口。
陳末蜷縮在門後,雙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讓一絲聲音溢出。他能聽到自己心髒在耳膜裏瘋狂擂鼓的聲音,能感覺到冷汗沿着額角滑落,滴進衣領。
門外,一片死寂。
那東西……就在外面。
它找到他了。
不是因爲電話,不是因爲保安老劉。是因爲他“看見”了它。
所以,它來了。
寂靜持續着,每一秒都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突然——
“叩。”
一聲輕響。
不是敲門。更像是……什麼東西,柔軟而潮溼,輕輕地、試探性地,抵在了門板上。
就在與他眼睛平齊的高度。
陳末的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小。
他死死地盯着那個位置,仿佛能透過厚實的門板,看到外面那東西,正用它那空白的、沒有五官的“臉”,靜靜地,“貼”在門上。
“叩。”
又是一下。
更清晰了。
像是在確認。
確認他就在裏面。
陳末癱軟在地,所有的力氣都被抽空,只剩下無邊的寒冷和絕望,將他徹底吞噬。
監控屏幕的冷光,依舊頑固地映亮着房間的一角。
屏幕裏,護士站的畫面依舊定格。
那個無面的白大褂,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