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紡織廠的怨念聚合體,回到倉庫據點的陳未(代號鍾馗)休息了整整一天,才勉強從過度使用鬼域帶來的精神萎靡和體內力量躁動的後遺症中恢復過來。
黃隊長沒有給他太多喘息的時間。用他的話說:“陰墟的侵蝕不會等你狀態好,鎮靈司的活兒也永遠幹不完。”
新的任務指令在第三天清晨下達,目標指向城市邊緣一片待拆遷的老城區——槐蔭路。
資料顯示,近半個月來,槐蔭巷及其周邊區域,已陸續有七名夜歸者或流浪漢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最初警方以爲是普通的人口失蹤或惡性案件,但排查後毫無頭緒,且失蹤地點都集中在槐蔭巷主街及相連的幾條胡同,監控也屢屢在關鍵時刻出現詭異的雪花屏或循環錄像。
更蹊蹺的是,有附近的老人信誓旦旦地說,曾在深夜聽到空無一人的巷子裏傳來唱戲聲,咿咿呀呀,像是幾十年前的老腔調,還隱約看到有穿着舊式長衫馬褂的人影在霧氣裏晃動。
案件被轉交到鎮靈司。初步勘察的外圍人員回報,那片區域彌漫着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協調感”,空間參數存在細微的扭曲,但並未發現明確的“陰墟”或強大的厲鬼實體。一切跡象都指向一種更爲隱蔽、也更符合中式民間怪談的詭異——某種依附於特定地域、遵循着古老規則的“怪談現象”。
“這次的目標,可能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鬼’。陳末看着投影上槐蔭巷那狹窄、斑駁的街景圖自言自語說道,“更像是一個……活過來的‘地方’。一條會吃人的街道。”
傍晚時分,殘陽如血,將槐蔭巷那些斑駁的牆壁、歪斜的電線杆和“拆”字紅圈拉出長長的、扭曲的影子。空氣中彌漫着老城區特有的、混合着炊煙、垃圾和潮溼黴味的氣息,但仔細嗅聞,似乎還有一絲極淡的、像是陳舊紙張和香燭燃燒後的味道。
陳未獨自一人走在青石板鋪就的巷道上,腳步聲在狹窄的空間裏回蕩,顯得格外清晰。
兩旁的舊式木門緊閉,窗櫺破損,有些門上還貼着早已褪色的門神和模糊的春聯,在暮色中如同鬼畫符。他刻意收斂着氣息,但指間的青銅戒指傳來持續的微涼感,提醒他此地的異常。
越往深處走,那種“不協調感”越發明顯。明明是盛夏傍晚,巷子裏的溫度卻低了幾度,帶着一股子陰溼的寒意。光線也似乎比其他地方暗淡得更快,陰影愈發濃重,仿佛有生命般在牆角和門縫裏蠕動。
他嚐試着將一絲感知附着在新獲得的鬼域能力上,如同撒出一張無形的細網。反饋回來的信息雜亂而模糊,像是無數細碎的、充滿怨念的竊竊私語,又像是老舊留聲機卡帶時發出的噪音,聽不真切,卻攪得人心神不寧。
突然,他經過一個岔路口,眼角餘光似乎瞥見旁邊那條更窄的死胡同裏,有一個穿着藏藍色舊式對襟衫、背影佝僂的老太太,正蹲在一個熄滅的煤爐前,慢悠悠地……扇着扇子?爐子上好像還放着一個黑乎乎的藥罐。
陳未心中一凜,猛地轉頭看去。
胡同裏空空如也,只有堆積的雜物和厚厚的灰塵。仿佛剛才那一瞥只是光線扭曲造成的幻覺。
但他體內的力量,尤其是那源自紅衣女鬼的、對靈異存在極爲敏感的鬼域“器官”,卻微微悸動了一下。那不是面對強大實體時的劇烈反應,而是一種……如同被潮溼的蛛絲輕輕拂過皮膚般的黏膩感。
他提高了警惕,繼續前行。
然而,當他走到主街中段,路過一個早已廢棄、門口堆滿破爛紙扎人的香燭店時,異變發生了。
周圍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原本還能聽到的遠處依稀車聲、人聲徹底消失,世界陷入一種死寂。兩側的建築像是被拉長、扭曲,門窗變成了黑黝黝的洞口。
腳下的青石板路變得模糊不清,前方不遠處的巷口明明就在那裏,卻給人一種遙不可及的錯覺。
鬼打牆?
陳未立刻意識到不對勁。他嚐試展開鬼域,但精神力量如同泥牛入海,僅僅在周身半米範圍內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淡紅色漣漪,便被一種更龐大、更無形的力量壓制了下去。
“嘻嘻……”
一陣若有若無的、孩童的嬉笑聲從前方的霧氣(不知何時起的薄霧)中傳來。
陳未凝神望去,只見霧氣中,隱約有幾個穿着紅肚兜、扎着沖天辮的矮小身影在追逐打鬧,動作僵硬,如同皮影戲裏的人偶。他們的笑聲空洞而詭異,在死寂的街道上回蕩。
緊接着,旁邊一扇緊閉的木門“吱呀”一聲,自動開了一條縫。縫隙裏,一只布滿血絲、瞳孔渾濁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唱戲聲也響了起來,不再是遙遠的模糊,而是近在咫尺,仿佛就在他耳邊哼唱。那聲音淒婉哀怨,唱詞含糊不清,卻帶着一種直透骨髓的寒意。
陳未感到一股強烈的窺視感從四面八方傳來。牆壁上斑駁的污漬仿佛扭曲成了人臉,窗戶後似乎站滿了影影綽綽的“人”。整條街道都“活”了過來,帶着濃濃的惡意,要將他這個闖入者吞噬、同化。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青銅戒指傳來更強烈的涼意,幫助他抵抗着這種無孔不入的精神侵蝕和空間扭曲。
他明白,這不是單一的厲鬼,而是這條街道本身,或者說,是沉澱在這條街道數十上百年的集體怨念、殘存記憶和某種未知規則,形成了這個巨大的、會“吃人”的詭異領域。
他停下了試圖強行突破的腳步,站在原地,調動起“鍾馗”代號的鎮壓意念,沉聲喝道:
“何方魑魅,安敢阻路?!”
聲音不大,卻帶着一股凜然之氣,如同驚堂木拍下。這是他根據山魈的指導,嚐試運用“契鬼者”自身意志和代號特性對抗靈異的一種方式。
霎時間,耳邊的唱戲聲戛然而止,孩童的嬉笑聲也消失了。那只門縫裏的眼睛瞬間閉合。
周圍的霧氣似乎淡了一絲,那種被無數目光窺視的感覺也減弱了不少。
然而,陳未的心卻沉了下去。因爲他感覺到,腳下的青石板,似乎……變得柔軟了一些。仿佛他正站在一張緩緩張開、等待獵物的巨口之上。
這條吃人的街道,只是暫時被喝止,它的吞噬,才剛剛開始。真正的凶險,還隱藏在更深沉的黑暗裏。而他能感覺到,在街道的某個核心,似乎有什麼東西,因爲他剛才那一聲蘊含着“鍾馗”氣息的喝問,而被驚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