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最後一抹餘暉被遠處的教學樓吞沒，天色迅速暗沉下來。校園裏的路燈次第亮起，投射出一個個昏黃的光暈。主幹道上，晚歸的學生三三兩兩，喧鬧聲漸漸稀落。
顧北沿着一條僻靜的小路，向校園西北角走去。越往裏走，人跡越罕至，路兩旁是生長得過於茂盛、缺乏修剪的灌木叢，在漸起的晚風中發出沙沙的聲響，像無數細小的私語。空氣中，屬於教學區和生活區的、相對溫和有序的靈氣環境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原始、更駁雜，也帶着些許陰涼的氣息。
《校園安全守則》第七條：未經許可，學生不得在入夜後靠近舊實驗樓及周邊廢棄區域。
這條規定，幾乎每個新生入學時都會被反復強調。舊實驗樓，在官方記錄裏，是二十年前“靈氣適應性改造工程”中被淘汰的舊式建築，因結構不符合新式聚靈陣法和安全標準而被封存。但在學生們私下流傳的版本裏，那裏是“不幹淨”的地方。有人說深夜聽到過裏面傳來奇怪的哭聲和撞擊聲，有人說曾在附近看到過模糊的、沒有腳的人影飄過，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說，幾年前有高年級學生偷偷溜進去“探險”，結果出來後就精神失常，沒多久就退學了。
這些傳聞，顧北以前只當是無聊的怪談。但此刻，感受着空氣中愈發明顯的、帶着某種沉滯和微腥氣的靈力殘留，他不得不重新審視這些說法。
小路盡頭，一道鏽跡斑斑、纏繞着枯萎藤蔓的鐵柵欄門擋住了去路。門上掛着巨大的、油漆剝落的鐵鎖，旁邊釘着一塊褪色的警告牌：“危險！禁止入內！”字體猩紅，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有些猙獰。
鐵門後的空地雜草叢生，半人高的荒草在晚風中起伏，如同墨綠色的浪潮。浪潮的中心，矗立着一棟五層高的灰色建築。它不像現代教學樓那樣線條流暢、充滿靈氣科技的質感，而是方方正正，窗戶大多破碎或緊閉，牆皮大片剝落，露出下面暗沉的水泥。整棟樓沒有一絲光亮，沉默地趴伏在越來越濃的夜色裏，像一頭蟄伏的、失去生命的巨獸。
這就是舊實驗樓。僅僅遠遠看着，一股無形的壓抑感就撲面而來。
顧北沒有立刻靠近。他站在鐵門外十幾米遠的一棵老槐樹陰影下，靜靜觀察。
肉眼看去，只有荒涼和破敗。但他剛剛築基、遠比常人敏銳的感知，卻捕捉到更多東西。那棟樓周圍的靈氣流動極其紊亂，像一鍋被胡亂攪動的粥，各種屬性的靈力殘渣混雜其中，彼此沖突、湮滅，形成一片混沌的“靈力亂流區”。更深處，似乎有某種極爲陰寒、凝滯的力量盤踞在樓體地基之下，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與亂流混合，讓那片區域的空氣都顯得比別處更加晦暗、沉重。
地脈陰煞之氣？
顧北想起系統任務描述，心中凜然。這地方，果然不對勁。絕不僅僅是一棟廢棄建築那麼簡單。
警告信上說“非善地，慎往”。送信者顯然知道些什麼，而且似乎帶着某種程度的……善意？或者，只是想阻撓他？
他摸了摸口袋裏的警告信，紙張冰涼。送信的人是誰？王閻主任？不像，那種作風，更像是直接抓人，而不是警告。趙老師？可能性也不大。其他同學？誰有這種能力和動機？
謎團越來越多。
時間一點點流逝，夜色漸濃。校園其他地方的燈光顯得遙遠而溫暖，襯得這片廢棄區域愈發孤寂陰森。
顧北沒有猶豫太久。系統的失敗懲罰他承擔不起，道基潰散加殘疾，那等於直接廢了。而且，內心深處，那股新生的混沌靈力，對前方那片混亂陰寒的區域，竟隱隱傳來一種奇異的……渴望？像是幹涸的土地渴求雨水，又像是磁石的另一極遇到了同極。
很矛盾的感覺，既危險，又充滿誘惑。
他深吸一口帶着草腥和鐵鏽味的冰涼空氣，眼神變得堅定。繞到鐵柵欄的一側，那裏有一段欄杆因爲鏽蝕和藤蔓拉扯，已經扭曲變形，與旁邊的柱子形成了一個勉強可供人鑽過的空隙。
側身，擠過帶着鐵鏽碎屑和枯藤尖刺的縫隙，衣角被勾了一下，發出輕微的撕裂聲。顧北踏入荒草叢中。
腳下的雜草厚實而鬆軟，踩上去幾乎無聲。但一進入這片區域，那股陰寒壓抑的感覺陡然增強。皮膚表面泛起細小的疙瘩，不是寒冷，而是一種直透骨髓的陰涼。空氣中紊亂的靈力亂流，如同無形的水草，纏繞上來，試圖幹擾他體內平緩運轉的混沌靈力。
顧北穩住心神，嚐試着按照“混沌歸元法”的基礎路線，讓那縷暖流在體內緩緩循環。暖流所過之處，外界的靈力亂流帶來的不適感竟被微微驅散、甚至……同化了一部分？就像一滴墨水滴入渾濁的水中，墨滴本身也發生了變化，但暫時維持着自身的核心。
這發現讓他心中稍定。系統給的功法雖然詭異，但似乎真的能在這裏派上用場。
他撥開及腰的荒草，深一腳淺一腳地向舊實驗樓靠近。破碎的窗戶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睛，沉默地注視着他這個不速之客。樓體投下的陰影，濃重得如同實質。
正門被厚重的木板和鏽蝕的鋼筋封死。顧北繞着樓體走了半圈，在一處側面的拐角，發現了一扇半掩的地下室通氣窗，窗柵早已斷裂，裏面黑黢黢的，散發着更濃的黴味和土腥氣。
就是這裏了。
他蹲下身，仔細聽了聽裏面的動靜，只有一片死寂。又用感知略微探查，除了那無處不在的陰寒和紊亂，沒有發現明顯的生命跡象或危險的靈力聚合體。
深吸一口氣，顧北扒開斷裂的窗柵，俯身鑽了進去。
裏面是徹底的黑暗，只有通氣窗透進來的一絲微弱天光，勉強勾勒出近處堆放的雜物輪廓。空氣污濁，灰塵味濃重。腳下是水泥地，布滿砂礫和不知名的碎屑。
他靜靜等待了幾秒，讓眼睛適應黑暗。同時，將感知提升到極限。聽力、嗅覺、還有那模糊的、對靈力波動的直覺，在黑暗中交織成一幅另類的“地圖”。
沒有異常響動。只有遠處管道偶爾傳來的、極其輕微的滴水聲，噠，噠，噠……規律得讓人心頭發毛。
任務地點是“三樓東側廢棄水房”。他需要找到上去的路。
摸索着向前，避開絆腳的雜物。很快，他找到了通往一樓主通道的入口。門開着，門軸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在空曠死寂的樓道裏傳出老遠，激起隱隱的回音。
樓道裏更黑，天花板很高，兩側是緊閉的房門，門牌號模糊不清。地面積着厚厚的灰塵，踩上去留下清晰的腳印。空氣裏的陰寒感更重了，還夾雜着一股淡淡的、難以形容的化學試劑混合着某種腐朽物的氣味。
顧北屏住呼吸，順着樓梯向上。樓梯是水泥的，欄杆鏽蝕斷裂。每一步都盡量放輕，但腳步聲和衣袂摩擦聲，在絕對的寂靜中，依然被放大。
二樓，三樓。
樓梯口的景象讓他腳步微頓。
三樓走廊的燈——如果還有燈的話——自然不會亮。但與下面兩層相比，這裏的黑暗似乎更加粘稠，像是凝固的墨汁。而且，空氣中那股陰寒的氣息，在這裏達到了一個峰值，幾乎要凝成水珠滴落。靈力亂流也更加狂暴無序，仿佛這裏是一個混亂靈力的噴發口。
東側。
他轉向走廊東邊。水房通常在走廊盡頭或靠近衛生間的地方。
越往東走，溫度似乎越低。不是冬季那種幹冷，而是帶着溼氣的、能滲進骨頭縫裏的陰冷。牆壁摸上去，一片冰滑，像是結了一層看不見的霜。
終於，在走廊盡頭的右側，他看到了一扇半開的、漆皮剝落的木門。門上歪斜地貼着一張模糊的標識，隱約能看出“水房”兩個字。
就是這裏了。
顧北站在門口，沒有立刻進去。感知像觸角一樣延伸進門內。
裏面空間不大，似乎還保留着一些破損的水槽和管道輪廓。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地面。靠近北牆根的地面，顏色似乎比周圍更加深暗，像是被什麼液體長期浸泡過。一股比走廊裏更加濃鬱精純的陰寒煞氣，正從那片區域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與空氣中原有的靈力亂流混合、發酵，形成一種令人極度不適的力場。
地脈陰煞之氣的出口？
子時還沒到，但這裏的煞氣已經如此明顯。等到陰氣最盛的午夜，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顧北心髒微微收緊。系統讓他在這裏倒立引煞氣淬體……這簡直是把自己當成藥引子，丟進沸騰的毒液裏。
他回頭，望了一眼來時的、被黑暗吞沒的走廊。寂靜無聲，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那張警告信的內容再次浮現腦海。
“今夜子時，舊實驗樓非善地，慎往。”
送信者知道他要來，知道時間，甚至可能知道他要做什麼。
那麼，送信者此刻，是否也在某處黑暗中，靜靜地注視着這一切？
顧北緩緩轉過頭，目光重新投向那間散發着不祥氣息的廢棄水房。
子時將到。沒有退路了。
他邁步，走進了水房。陰冷的氣息瞬間包裹上來，如同無數冰冷的細針，試圖扎透皮膚。
距離子時，還有一刻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