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的冰水，每一次呼吸都帶着刺痛肺腑的寒意。顧北站在門口，目光迅速掃視整個空間。
約莫二十平米見方，牆上的白色瓷磚大半剝落，露出後面發黑的水泥。幾個破裂的陶瓷水槽歪斜地靠着牆，水龍頭早已鏽死。地面溼漉漉的，不是水，而是一種粘稠的、泛着暗沉光澤的污漬，踩上去有種詭異的柔軟感。
最引人注目的是北牆根那片區域——大約兩米見方的地面顏色深黑如墨，污漬在這裏最爲濃重，甚至微微凸起，像是有什麼東西曾反復從此滲出。陰寒煞氣的源頭就在這裏，絲絲縷縷的黑氣幾乎肉眼可見地升騰，與空氣中紊亂的靈力交織、扭曲，形成一片肉眼難以直視的混沌區域。
顧北的皮膚表面已經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不是恐懼，是身體對極端環境的本能反應。體內的混沌靈力運轉速度在加快，那股對陰寒煞氣的奇異渴望愈發明顯，像是餓獸嗅到了血腥。
“系統，你確定這功法能在這種環境下修煉？”顧北在腦海中最後一次確認。
【混沌歸元法，化萬氣爲混沌，地脈陰煞亦屬天地靈氣異變之屬，可爲淬體引子。警告：過程極端痛苦，意志不堅者有道基崩毀風險。請宿主自行權衡。】
自行權衡？顧北苦笑。他有得選嗎？
他走到水房中央，避開地面最污穢的區域，開始做最簡單的熱身。關節活動開，肌肉微微發熱，混沌靈力在經脈中加速運轉，形成一層薄薄的、幾乎不可察的防護。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窗外，最後一抹天光徹底消失。濃重的夜色籠罩舊實驗樓，整棟建築仿佛沉入了深海。寂靜變得更有重量，壓得人耳膜嗡嗡作響。只有遠處管道滴水的聲音，噠，噠，噠……緩慢而固執。
突然，那滴水聲停了。
絕對的死寂。
緊接着，顧北感到腳下地面傳來一陣極其細微的震動。不是地震，更像是某種龐大的東西在深處翻了個身，或是……呼吸了一下。
北牆根那片深黑色區域，開始發生變化。
墨色向上暈染，像是滴入清水中的墨汁，但速度極慢，帶着一種詭異的粘稠感。同時，一股比之前濃鬱十倍的陰寒煞氣，如同井噴般涌出！
那不是氣體，更像是有實質的黑色流質，貼着地面蔓延開來。所過之處，地面凝結出一層薄薄的白霜，空氣中的靈力亂流被粗暴地撕裂、吞噬、重組，發出細微的、如同玻璃摩擦般的刺耳聲響。
子時到了。
地脈陰煞，準時噴發！
顧北的心髒狂跳起來。不是恐懼，而是身體面對極端威脅時的本能警兆。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危險！離開！
但他沒有動。
黑色流質已經蔓延到他腳邊。極致的寒意穿透鞋底，瞬間凍麻了腳掌。那股寒意帶着強烈的侵蝕性，試圖順着經脈往體內鑽，所過之處，血液都要凝固。
就是現在！
顧北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痛氣管——然後毫不猶豫地雙手撐地，身體倒立而起！
倒立的瞬間，世界顛倒。破損的天花板在下方，污穢的地面在上方。血液涌向頭部，視野微微發紅。但這都不是關鍵。
關鍵在於，當他倒立的刹那，體內按照特定路線運轉的混沌靈力，突然自發地改變了流向！
原本平緩循環的暖流，猛地加速，像被點燃的引線，從丹田炸開，沖向四肢百骸！與此同時，外界那濃鬱到化不開的陰寒煞氣，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瘋狂地涌向他的身體——準確說，是涌向他因倒立而距離地面最近的頭頂百會穴！
“呃——！”
顧北悶哼一聲，牙齒幾乎咬碎。
那不是寒冷，是億萬根冰針同時刺入天靈蓋，然後順着經脈一路向下，所過之處凍結、撕裂、侵蝕！陰煞之氣中蘊含的不僅是極寒，還有地脈深處積攢了不知多少年的怨戾、死寂、混亂的意念碎片，如同潮水般沖入他的意識！
眼前瞬間閃過無數破碎的畫面：慘白的手臂在黑暗中揮舞，無聲尖叫的面孔，流淌的暗紅液體，扭曲的實驗室儀器，爆炸的火光，崩塌的牆壁……雜亂、痛苦、絕望的碎片，像是這座舊樓埋葬的記憶，通過煞氣強行灌入他的腦海。
頭痛欲裂！
不是比喻，是真實的、頭骨要炸開般的劇痛！意識在崩潰的邊緣搖晃，那些負面碎片要將他拖入瘋狂。
【穩住心神！運轉功法！化煞爲元！】系統的機械音在腦海中炸響，帶着前所未有的急迫。
顧北幾乎被痛苦淹沒的意志，猛地抓住這一線清明。
混沌歸元法！化萬氣爲混沌！
他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引導着體內那縷微弱的混沌靈力，迎向沖入的陰寒煞氣。
那不是對抗，而是……吞食。
暖流與黑氣在經脈中相遇的瞬間，發生了恐怖的沖突。像是將滾油倒入冰水，又像是將兩種截然相反的物質強行糅合。經脈劇震，傳來撕裂般的痛楚。顧北全身肌肉繃緊如鐵，汗水剛滲出就被體表的極寒凍成冰晶，皮膚下血管凸起，呈現不正常的青黑色。
但奇妙的是，混沌靈力雖然微弱，卻異常堅韌。它沒有試圖驅逐煞氣，而是像一張貪婪的嘴，緩慢而堅定地“咬住”煞氣，開始將其吞噬、分解、轉化。
過程緩慢得令人絕望。每一秒都像一年。劇痛從未停止，反而隨着轉化的深入，從單純的寒冷侵蝕，變成了冰與火的拉鋸——陰煞之氣的極寒與混沌靈力轉化時釋放的詭異灼熱，在他體內交戰。
皮膚表面，一會兒凝結白霜，一會兒泛起不正常的潮紅。汗水與冰渣混合，滴落在地面，瞬間被黑色流質吞沒。
顧北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嘴角滲出血絲，又在低溫中凍成暗紅的冰痂。他的意識在劇痛的浪潮中浮沉，幾次險些徹底黑暗。全憑一股不肯認輸的狠勁，死死守着靈台最後一點清明。
不能暈！暈了就完了！道基潰散，變成廢人！系統的懲罰絕不是玩笑！
撐住！撐住！
時間失去了意義。可能只過去幾分鍾，也可能已過了一個時辰。
漸漸地，劇痛開始發生變化。不是減輕，而是從純粹的破壞，變成了某種……淬煉。
被混沌靈力轉化後的陰煞之氣，不再是純粹的攻擊性能量，而是變成了一種精純而沉重的“物質”，開始滲透他的骨骼、肌肉、髒腑。每一次滲透，都帶來針扎般的刺痛，但緊隨其後的，是一種奇異的、被夯實的感覺。
像是百煉成鋼。雜質被強行擠出，組織在破壞與重生中變得致密。
尤其是一直以來相對脆弱、剛剛因築基而初步開辟的經脈，在這冰火交加的淬煉下，竟然開始緩慢地擴張、加固！雖然過程痛苦萬分，但效果實實在在。
顧北的意識捕捉到了這一變化，精神猛地一振。
有效！真的有效！
他更加專注地引導混沌靈力，加速轉化過程。體內那縷暖流，在吞噬了大量陰煞之氣後，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壯大起來！從頭發絲粗細，變成了筷子般的一小股。顏色也從最初的無色透明，帶上了一絲極淡的、混沌的灰。
轉化的效率在提升。痛苦依然劇烈，但已漸漸變得可以忍受——或者說，麻木了。
就在顧北逐漸適應了這種極限淬煉的節奏，甚至開始試圖主動引導更多煞氣入體時——
異變突生！
北牆根那片深黑色區域，猛地一震！
比之前濃鬱數倍、顏色幾乎純黑的煞氣，如同噴發的火山，沖天而起！整個水房的溫度驟降到冰點以下，牆壁瞬間凝結出厚厚的冰層，幾個破水槽發出不堪重負的崩裂聲。
而這一次噴發的煞氣中，似乎夾雜了別的東西。
一聲若有若無的、淒厲到極點的尖嘯，直接在顧北腦海中炸開！
那不是聲音，是純粹的精神沖擊！充滿了怨毒、痛苦和瘋狂的毀滅欲！
顧北眼前一黑，七竅同時滲出血絲！剛剛穩定的功法運轉瞬間紊亂，沖入體內的煞氣失去控制，開始瘋狂破壞！
“嗬……”他喉嚨裏發出破風箱般的嘶鳴，倒立的身體劇烈顫抖，手臂肌肉痙攣，幾乎撐不住。
更恐怖的是，在那股精神沖擊的源頭——北牆根那片深黑色區域中心——地面開始蠕動、隆起！
一只蒼白得近乎透明、手指細長得不正常的手，猛地破開污穢的地面，伸了出來！
五根手指扭曲着，指甲漆黑尖銳，在空中胡亂抓撓。緊接着是第二只同樣的手。兩只手撐住地面，一個模糊的、人形的輪廓，正掙扎着要從那深黑之源中爬出！
它的頭部抬起，沒有五官，只有一片空白。但顧北能“感覺”到，它在“看”他。充滿飢渴與惡意的凝視，如同實質的冰錐，刺穿他的靈魂。
什麼東西？！這舊樓下面到底埋着什麼？！
顧北心中警鈴狂響。這絕對不是普通的地脈陰煞！煞氣中孕育出了某種靈體？還是被煞氣吸引、封印在此的殘魂？
無論是哪種，都極度危險！
他想停止修煉，想逃離，但身體正處於淬煉的關鍵時刻，功法強行中斷的反噬，加上外界失控煞氣的沖擊，很可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進退維谷！
那蒼白的人形輪廓，已經爬出了一半。它沒有腳，下半身是一團翻滾的黑氣。它朝着顧北的方向，緩緩“飄”了過來。速度不快，但帶着一種無法抗拒的壓迫感。所過之處，地面凝結的冰霜變成墨黑色，空氣發出被腐蝕的嗤嗤聲。
顧北拼命催動混沌靈力，試圖加快轉化，恢復對身體的控制。但涌來的煞氣太多太猛，夾雜着那靈體的精神污染，轉化速度遠遠跟不上破壞速度。經脈開始出現細密的裂痕，劇痛升級爲瀕死的絞痛。
蒼白的手，距離他的腳踝，只有不到一米了。那漆黑的指甲，閃爍着不祥的寒光。
要死在這裏了嗎？剛築基第一天，就要死在這個鬼地方？
不甘心！
強烈的求生欲和一股莫名的怒火，在顧北胸腔炸開。憑什麼？！憑什麼我要死在這裏？！系統逼我來，這鬼東西也想殺我？我偏不！
混沌靈力似乎感受到了他強烈的意志，那縷灰蒙蒙的氣流猛地一漲！
不是轉化，而是……釋放！
顧北下意識地，將體內所有能調動的混沌靈力，連同剛剛轉化來、還未完全吸收的精純能量，全部壓縮，然後通過雙臂，狠狠“砸”向地面！
沒有光芒，沒有巨響。只有一聲沉悶的、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震動。
以他雙手撐地處爲中心，一圈極淡的灰色漣漪，擴散開來。
漣漪掃過之處，蔓延的黑色流質瞬間凝固，然後如同烈日下的冰雪，快速消融！空氣中狂暴的靈力亂流爲之一靜。
那只幾乎觸碰到他腳踝的蒼白手臂，猛地一顫！
它發出一聲無聲的、但直接在靈魂層面響起的尖利哀嚎！手臂上冒起陣陣青煙，仿佛被灼傷。它驚恐地縮回手，整個模糊的身體劇烈扭曲，向後疾退，重新沒入北牆根那片深黑色區域，消失不見。地面蠕動了幾下，恢復平靜，只是那片區域的黑色似乎淡了一些。
水房內的陰寒煞氣濃度，驟然降低了一個等級。雖然依然冰冷刺骨，但已不再有那種致命的侵蝕性和精神污染。
顧北雙臂一軟，整個人從倒立狀態摔倒在地，劇烈咳嗽起來，每一次咳嗽都帶出血沫。全身無處不痛，經脈火辣辣的，像是被砂紙打磨過。頭腦昏沉，意識模糊。
但……活下來了。
剛才那一下，幾乎抽空了他全部力量，也打斷了淬煉過程。不過，似乎也重創了那個詭異的靈體，暫時驅散了最危險的那波煞氣。
他癱在地上，大口喘着氣，冰冷污濁的空氣吸入肺中，帶來刺痛，卻也讓他保持清醒。
系統提示音在腦海中響起：
【檢測到宿主完成首次煞氣淬體（中斷）。經脈韌性提升17%，肉身強度提升9%，混沌靈力總量提升35%。警告：體內殘留少量陰煞異力及精神污染碎片，建議盡快運轉功法徹底煉化，否則有潛藏隱患。】
【臨時任務完成。獎勵：混沌點+50。特殊獎勵（因意外中斷淬煉，但觸發隱藏事件‘靈體驚退’）：洞察之眼（初級）——可小幅提升對靈氣流動、能量殘留及非實體存在的視覺感知。】
顧北勉強扯了扯嘴角，想笑，卻只是噴出一口帶血的冰渣。
五十混沌點……差點把命搭上。
他掙扎着坐起來，背靠冰冷的牆壁。體內殘存的混沌靈力自動開始緩慢運轉，修復着損傷，煉化着殘留的異力。那種冰火交織的痛苦減輕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憊和劫後餘生的虛脫。
目光落向北牆根。那片區域依然深黑，煞氣仍在絲絲縷縷滲出，但已不再噴發。那個蒼白靈體也沒有再出現。
剛才那是什麼？舊實驗樓廢棄的真相，是否與這東西有關？警告信的送信者，知不知道它的存在？
疑問更多了。
顧北休息了幾分鍾，感覺恢復了一點力氣。他扶着牆壁，慢慢站起來。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穩。
該離開了。子時已過，最危險的時刻雖然扛過去了，但這地方依然不宜久留。那個靈體只是暫時退卻，誰知道會不會再出來？
他踉蹌着走到門口，回頭最後看了一眼陰森的水房。
這一眼，讓他瞳孔驟縮。
在水房北牆、那片深黑色區域上方的牆壁上，剛才因爲黑暗和冰霜覆蓋沒有注意到——此刻，在窗外微弱月光的映照下，隱約可以看到一片斑駁的痕跡。
不是污漬，更像是……用某種深色液體書寫後，幹涸留下的印子。
幾行字，潦草，癲狂，仿佛書寫者在極度的恐懼或瘋狂中刻下。
顧北眯起眼，調動剛剛獲得的“洞察之眼”能力。視線微微模糊了一下，隨即，那些痕跡變得清晰了一些。
他辨認着那些扭曲的字跡：
“它們……在下面……”
“實驗……失敗了……全都錯了……”
“不要相信……主任……”
“逃……快逃……”
字跡在這裏戛然而止，最後幾個筆畫拖得很長，像是書寫者被強行拖走，或是失去了力氣。
顧北的心髒，重重一跳。
實驗？主任？
舊實驗樓……實驗失敗……不要相信主任……
王閻主任？
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竄上來，比地脈陰煞更冷。
這棟廢棄的舊樓，二十年前所謂的“靈氣適應性改造工程淘汰”，背後到底隱藏着什麼？
警告信的送信者，和留下這些字跡的，是同一個人嗎？還是不同的受害者？
顧北感到自己無意中，似乎觸及了這所表面平靜的修真校園之下，某個深不見底的黑暗漩渦。
他不敢再停留，轉身，踉蹌着沖出水房，沿着來時的路，用盡最後的力氣，奔向樓梯，逃離這棟吞噬光線的舊樓。
身後，深沉的黑暗重新合攏。
只有北牆根那片區域，在無人看見的陰影中，極其微弱地……蠕動了一下。
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低聲嗤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