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期中考試的成績單發下來了。
高二文科7班的教室裏，林逸盯着自己的成績單，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
語文：142（年級第一）
歷史：95（年級第一）
政治：88（班級第五）
英語：86（班級第十）
數學：72（班級第三十五）
物理：65（班級第三十八）
化學：62（班級第四十）
總分：610，班級排名第十五。
比上學期期末進步了四名，但問題很明顯——理科全線潰敗。
尤其是物理和化學，亮起了刺眼的紅燈。雖然文科班對理科要求不高，及格就行，但這個分數……別說雲港大學了，連普通一本都懸。
林逸靠在椅背上，長長嘆了口氣。
前世他就是理科不好才選的文科，沒想到重來一次，這個弱點依然存在。雖然有系統加持的記憶力，但物理化學需要的是邏輯思維和抽象理解，這不是靠死記硬背能解決的。
“逸哥，咋了？”陳昊湊過來，看了一眼成績單，“喲，語文歷史牛逼啊！不過物理化學……嘖嘖，比我還慘。”
陳昊的物理化學也剛及格，但數學有85分，總分跟林逸差不多。
“怎麼辦……”林逸揉着太陽穴，“這樣下去，雲港大學沒戲。”
“找家教？”陳昊說，“或者報個補習班。”
林逸搖頭。家教太貴，補習班效果也不一定好。而且他周末要寫小說，沒那麼多時間。
正發愁時，一張紙條從前面傳過來。
是孫陽遞來的，上面寫着：“蘇曉找你，走廊。”
林逸抬頭，看見蘇曉站在教室門口，正朝裏面看。
他起身走出去。
走廊裏陽光很好，蘇曉站在欄杆邊，手裏也拿着成績單。
“你找我？”林逸問。
“嗯。”蘇曉把成績單遞給他，“我的。”
林逸接過來一看：
語文：135
歷史：92
政治：90
英語：94
數學：96
物理：88
化學：85
總分：680，年級第一。
“……”林逸沉默了。
人比人氣死人。蘇曉是真正的全科均衡，文理兼修。
“你的呢？”蘇曉問。
林逸把成績單遞過去。
蘇曉看完，眉頭微蹙：“物理化學……有點問題。”
“不是有點，是很嚴重。”林逸苦笑，“我可能天生就沒長理科的腦子。”
“不是腦子問題。”蘇曉搖頭，“是方法問題。你學歷史那麼厲害，邏輯思維能力不差。物理化學學不好，是因爲沒找到正確的方法。”
林逸看着她：“你有辦法？”
蘇曉抿了抿唇：“如果你不嫌棄……我可以幫你補習。”
林逸一愣：“你幫我補習？”
“嗯。”蘇曉點頭，臉有點紅，“就當是……讀者福利。你寫那麼好看的故事給我看，我幫你補課，公平。”
這個理由……很蘇曉。
既想幫忙，又不好意思直接說“我想幫你”，於是找了個“讀者福利”的借口。
林逸心裏一暖：“會不會太耽誤你時間？”
“不會。”蘇曉說，“我教你，自己也能鞏固。而且……就當是提前預習高三的內容。”
她頓了頓：“每周六下午，圖書館。從這周開始。”
說完，不等林逸回答，她就轉身回6班教室了。
留下林逸站在走廊裏，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忍不住上揚。
這個姑娘，表面冷冰冰，其實心裏比誰都熱。
周六下午兩點，圖書館三樓靠窗位置。
林逸到的時候，蘇曉已經在了。桌上攤開的不是歷史書，而是物理課本和一堆習題集。
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毛衣，馬尾辮扎得一絲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鏡——林逸第一次見她戴眼鏡，應該是爲了看題方便。
“來了？”蘇曉抬頭看他。
“嗯。”林逸坐下，從書包裏拿出物理課本和筆記本。
“我們先從力學開始。”蘇曉翻開課本，“你期中考試的卷子我看了，力學部分丟分最多。特別是牛頓第二定律的應用題，幾乎全錯。”
她推過來一張紙，上面工工整整寫着一道題：
“一個質量爲2kg的物體，在水平面上受到一個與水平方向成30°角、大小爲10N的拉力作用，物體與水平面的摩擦系數爲0.2，求物體的加速度。”
林逸盯着題看了半天，毫無頭緒。
“第一步，”蘇曉用鉛筆在紙上畫了個受力分析圖，“把力分解。拉力可以分解爲水平分力和豎直分力……”
她講得很慢，很細。每一步都解釋爲什麼這麼做，背後的物理原理是什麼。
林逸聽着，忽然發現物理好像沒那麼難了。
以前他看物理題，就像看天書，一堆字母和公式，完全不知道在說什麼。但蘇曉講的，他能聽懂。
“所以這裏要用到三角函數。”蘇曉在紙上寫着，“水平分力F_x = F·cos30° = 10×√3/2 ≈ 8.66N。豎直分力F_y = F·sin30° = 10×0.5 = 5N。”
她抬起頭看林逸：“聽懂了嗎？”
“聽懂了。”林逸點頭。
“那你來算摩擦力。”蘇曉把筆遞給他。
林逸接過筆，按照蘇曉教的步驟，一步步算。
摩擦力f = μ·N，N是支持力，等於重力減去拉力的豎直分力……
算到最後，他得出了加速度a = 2.33 m/s²。
“對了。”蘇曉看了一眼，點頭，“就是這樣。物理題看起來復雜，但拆解成一個個小步驟，就不難了。”
林逸看着自己算出來的答案，心裏有種久違的成就感。
原來他不是學不好理科，只是沒人用他能理解的方式教他。
“休息十分鍾。”蘇曉看了眼手表，“然後講化學。”
“好。”
林逸靠在椅背上，活動了一下手腕。蘇曉則從書包裏拿出水杯，喝了口水。
窗外的陽光暖暖的，圖書館裏很安靜。
“你戴眼鏡挺好看的。”林逸突然說。
蘇曉一愣，臉微微發紅：“只是看書的時候戴。”
“嗯。”林逸笑了，“很文靜。”
蘇曉低下頭，假裝整理筆記，但耳根都紅了。
過了一會兒，她小聲問：“《仙靈奇俠傳一》寫到哪了？”
“寫到李逍遙和趙靈兒到蘇州城了。”林逸說，“馬上要遇見林月如。”
“林月如……是個什麼樣的角色？”
“一個很特別的女孩。”林逸說，“大小姐脾氣，武功高強，性格直爽。她和李逍遙不打不相識，從冤家到朋友，再到……”
他沒說下去。
蘇曉卻懂了：“她也會犧牲，是嗎？”
林逸沉默了一會兒，點頭：“鎖妖塔裏，爲了救李逍遙和趙靈兒，她被落石砸中。”
“又是一個悲劇。”蘇曉輕聲說。
“但她的犧牲是有意義的。”林逸說，“她用自己的命，換來了李逍遙和趙靈兒活下去的機會。也換來了李逍遙的成長——從玩世不恭的少年，變成真正有擔當的大俠。”
蘇曉看着他：“你好像……很喜歡寫犧牲和成長的主題。”
“因爲這是人生的常態。”林逸說，“我們每個人都在失去中成長，在傷痛中堅強。故事只是把這種過程放大，讓讀者看到其中的意義。”
蘇曉若有所思。
“那你覺得……”她問，“如果有一天，你必須在寫作和其他重要的事情之間做選擇，你會選什麼？”
這個問題很突然。
林逸想了想，認真回答：“我會選重要的東西。寫作是我的熱愛，但不是全部。生活裏還有家人，朋友，責任……這些都比寫作重要。”
“但如果寫作就是你的責任呢？”蘇曉追問，“如果你寫的故事，能影響很多人，能給很多人帶來力量和慰藉呢？”
林逸愣住了。
他從來沒從這個角度想過。
前世當編輯，他考慮的是銷量，是市場，是讀者的口味。這一世寫小說，他考慮的是表達，是故事，是自己的熱愛。
但蘇曉說的……好像更深一層。
“那我會努力平衡。”林逸最終說，“在照顧好重要的人和事的前提下，把故事寫好。因爲好故事本身，就是一種力量。”
蘇曉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裏有什麼東西在閃動。
“你說得對。”她說，“那我們繼續補習吧。還有化學呢。”
“好。”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蘇曉又給林逸補了化學。
化學比物理好一些，主要是記憶性的內容多。蘇曉整理了一份化學方程式和常見反應的筆記，讓林逸背。
“下周我抽查。”她說，“背不下來，罰做十道題。”
“太狠了吧……”林逸苦笑。
“嚴師出高徒。”蘇曉推了推眼鏡，一本正經地說。
林逸看着她認真的樣子，忽然覺得……這樣的蘇曉，很可愛。
下午四點，補習結束。
林逸收拾東西時，感覺腦子都快被公式塞滿了，但心裏很充實。
“下周還來嗎？”他問。
“來。”蘇曉點頭，“每周六下午，雷打不動。一直到你物理化學能穩定在80分以上。”
“那得補到什麼時候……”
“看你努力程度。”蘇曉說，“我相信你可以。”
她頓了頓：“因爲你是寫得出《雲海仙蹤》和《仙靈奇俠傳一》的人。你的理解力和共情能力，比大多數人都強。物理化學只是方法問題，不是能力問題。”
林逸心裏一暖：“謝謝你，蘇老師。”
蘇曉的臉又紅了：“別亂叫……”
“那……曉曉老師？”
“更不行！”蘇曉瞪了他一眼，但眼神裏沒有真的生氣。
兩人走出圖書館時，夕陽正好。
“我送你？”林逸問。
“不用，今天我爸來接我。”蘇曉說，“他去學校開會，順路。”
“好。”
兩人在校門口分開。
林逸騎車回家時，路過一家書店，進去買了本最新的物理習題集。
他要對得起蘇曉的付出。
也要對得起自己的未來。
從那天起，每周六下午的圖書館之約，多了一項固定內容——補習。
物理，化學，數學……蘇曉像個小老師，給林逸制定詳細的學習計劃，每周檢查進度，講解難題。
林逸學得很認真。不光是爲了成績，也是爲了不辜負蘇曉的心意。
而補習之餘，他們也會聊聊天。
有時候聊小說。
“李逍遙最後會忘記趙靈兒嗎？”蘇曉問。
“不會。”林逸說，“他會帶着對她的記憶，繼續前行。這就是成長的代價——記住該記住的，放下該放下的，但永遠不忘記爲什麼出發。”
有時候聊歷史。
“明朝爲什麼滅亡？”蘇曉問。
“原因很多。”林逸說，“黨爭，宦官，土地兼並，小冰河期……但歸根結底，是制度僵化和人心離散。一個王朝走到盡頭，就像一個人走到生命盡頭，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
有時候也聊……生活。
“你爸最近怎麼樣？”蘇曉問。
“挺好的。”林逸說，“在論壇上寫文章，有了點小名氣。最近還接了家小工廠的技術顧問，雖然錢不多，但很有成就感。”
“真好。”蘇曉說，“我爸最近在研究明史，說要寫篇論文。”
“你爸也是老師？”
“嗯，高中歷史老師。跟我媽是同事。”
“書香門第啊。”
“算是吧。”
這樣的對話，簡單，平淡，但很溫暖。
像春天的陽光，不熱烈，但持久。
一個月後的周六，補習進行到第四周。
陳昊不知道從哪兒聽說了林逸和蘇曉每周六在圖書館補習的事，非要跟來。
“逸哥，帶上我唄！”他抱着林逸的胳膊，“我物理化學也爛得不行，需要拯救！”
林逸沒辦法，只好跟蘇曉商量。
蘇曉想了想，同意了。
於是那個周六，圖書館靠窗的位置從兩個人變成了三個人。
陳昊坐在林逸旁邊，蘇曉坐在對面。
“蘇大學霸，拜托了！”陳昊雙手合十。
蘇曉點點頭，開始講課。
她講得很認真，但陳昊……顯然不是來學習的。
講了十分鍾，陳昊就開始走神。
“逸哥，你看窗外那鳥，真肥。”
“逸哥，你聞沒聞到咖啡味？圖書館樓下是不是新開了咖啡館？”
“逸哥……”
“陳昊。”蘇曉敲了敲桌子，“專心。”
“哦……”陳昊縮了縮脖子，老實了五分鍾。
然後又開始了。
這次他沒找林逸，而是湊近蘇曉，壓低聲音：“蘇曉，你跟逸哥……是不是在談戀愛啊？”
蘇曉正在寫字的手一頓，筆尖在紙上劃出一道長痕。
她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
“別亂說。”她低下頭。
“我沒亂說啊。”陳昊理直氣壯，“你們每周六都單獨來圖書館，一待就是一下午。這要不是談戀愛，什麼是談戀愛？”
“我們是在補習。”蘇曉說。
“補習需要靠這麼近嗎？”陳昊指着兩人之間不到一米的距離，“補習需要聊小說聊歷史聊人生嗎？補習需要……”
“陳昊。”林逸打斷他，“閉嘴，做題。”
“逸哥，我這是在幫你！”陳昊擠眉弄眼，“你看蘇曉臉都紅了，說明有戲！”
蘇曉猛地站起來，收拾東西：“我……我去還書。”
她抱起幾本書，匆匆離開座位。
林逸瞪了陳昊一眼：“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沒胡說啊。”陳昊無辜地說，“逸哥，你喜歡蘇曉，蘇曉也喜歡你，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你們就差一層窗戶紙了，我這是在幫你捅破！”
“不需要。”林逸說，“現在最重要的是學習。”
“學習戀愛兩不誤嘛。”陳昊說，“而且逸哥，高三了，再不表白，就沒機會了。等上了大學，各奔東西，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
林逸沒說話。
他知道陳昊說得有道理。
但他還是覺得……太早了。
蘇曉那麼好，值得更好的，更穩定的感情。
而不是在高三這個關鍵時期，談一場充滿不確定性的戀愛。
過了一會兒，蘇曉回來了。
她的臉還紅着，但表情已經恢復正常。
“繼續吧。”她說，翻開課本，開始講下一道題。
但林逸注意到，她的眼神有些飄忽，不敢看他。
陳昊也老實了，乖乖聽講。
補習結束後，三人一起走出圖書館。
陳昊很識趣地說：“我先走了，你們聊！”然後一溜煙跑了。
留下林逸和蘇曉站在圖書館門口。
夕陽西下，春風微涼。
“那個……”林逸先開口，“陳昊胡說八道的，你別介意。”
“嗯。”蘇曉低頭，“我知道。”
“我們……就是普通同學，互相幫助。”
“嗯。”
又是一陣沉默。
風吹過，梧桐樹的葉子沙沙作響。
“林逸。”蘇曉突然抬起頭，看着他。
“嗯？”
她的眼睛在夕陽下像琥珀一樣透明。
“如果……”她說，“我是說如果……高考後，我們都考上了雲港大學……”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鼓足勇氣。
“那時候，我們還能像現在這樣……一起學習，一起聊天嗎？”
林逸看着她，心裏某個地方被輕輕觸動。
“能。”他認真地說，“不管考不考得上，不管在不在一所大學，我們都可以是朋友。”
“只是朋友嗎？”蘇曉輕聲問。
這個問題，像一顆石子，投進了林逸心裏的湖面，漾開一圈圈漣漪。
他看着蘇曉，看着她眼裏的期待，緊張，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勇氣。
“不。”林逸說，“不只是朋友。”
他頓了頓：“是……很重要的，能互相懂得的人。”
蘇曉的眼睛亮了一下。
然後她笑了。
那是林逸見過她最美的笑容。
像春風吹過冰面，冰層開裂，露出底下清澈的湖水。
“那就好。”她說，“我回家了。”
“路上小心。”
“嗯。”
蘇曉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回頭揮手：“下周見！”
“下周見！”
林逸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心裏有什麼東西，在春風裏，悄悄綻放。
像梧桐樹的新芽。
像故事裏即將到來的愛情。
像這個年紀最純粹、最美好的心動。
他知道，有些東西，已經在改變了。
但他不着急。
就像好的故事，需要慢慢寫，慢慢讀。
好的感情，也需要慢慢來，慢慢懂。
時間還長。
未來還遠。
而他們，都在走向彼此的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