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區的車庫,趙南風卻不想上樓。她還沒想好怎麼面對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家。
手機鈴聲突兀響起,是褚晨宇。她任由它一遍遍響,固執地不接。
後續的監控錄像,她不敢再看。
夜裏十點十分,她發動車子,駛出車庫,在雲城的街巷漫無目的地遊蕩。
她只看了三分鍾的行車記錄儀鏡像,前後應該還有更多。那是她既渴望知道、又極度恐懼的真相。
就像吃到用爛雞蛋炒的飯,調料蓋過了臭味,吃到幾口後才看到蛋殼裏殘留的變質液體——惡心,只想摳喉催吐。
手機不時震動,連一向敬重的婆婆也打來了電話。她一概不接。
此刻,她不想回家,也不想回父母家。
車子在五公裏外繞了一圈,鬼使神差地停在了那家常路過的咖啡店門口。趙南風下車。
她要找個地方,把記錄儀裏的內存全部下載到空U盤。南風捏着SD卡,像捏着一塊燙手山芋。
沒有讀卡器,只有平板。
店內比外面暖和,人卻寥寥無幾,只有一個外賣騎手在角落等單。店員抱歉地走過來:“小姐,不好意思,快下班了,不接堂食了。”
“我打包。”趙南風隨意點了一杯咖啡,倚靠在門口剛拖過地、還帶着溼氣的位置。
“你好,我能用一下你們的讀卡器嗎?”
“我要下班了,你這邊要多久?”
“大概十分鍾!”
“那我問一下。”店員小哥對着二樓喊:“孟哥,有人想用讀卡器,幾分鍾吧……方便嗎?”
二樓浴室的門“咔噠”一聲打開,有人探出頭:“給她拷一下吧。”
店員小哥把讀卡器在指尖轉了一圈,USB-C口已經對準南風遞過來的SD卡。
南風把平板橫過來,指尖點開“文件管理”——所有內容。
長按文件名,勾選“復制”,目標路徑選到空U盤根目錄。
店裏只剩壁掛燈,冷風偶爾灌進門縫。
南風側過身體,用肩背擋住風口,像護着一盞隨時會滅的燭火。
5分鍾走完,提示音“叮”。店員拔出讀卡器,卡遞還給她,U盤留在桌面:“拷好了,原文件在你手裏了。”
南風合上平板,第一次低聲說了謝謝。
母親周會群的電話打了進來:“南風,還沒回家?”
“沒呢。”
“晨宇問你是不是來我這兒了?你們吵架了?”
“沒吵架,碰見個朋友聊工作。”趙南風努力讓語調平靜。
“那你跟晨宇回個消息吧,你爸血壓又高了。”周會群知道女兒一向乖巧。
南風兩三歲時,親生父母曾來要回她,是周會群堅持把她留下,深知南風回去不會有好日子。
正說着,褚晨宇的電話又鍥而不舍地打了進來。
趙南風掛了母親的,回撥過去:“碰見個前同事聊工作,一會兒回去。”她的聲音平靜得近乎冷漠。
外賣騎手取了餐離開,門開的刹那,冷風灌入,吹得她手腕上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正在打咖啡的店員問:“小姐,咖啡加熱還是加冰?”
“加冰。”趙南風輕聲說。
一個男人從二樓下來,剛洗完澡,頭發還滴着水。他讓店員先走:“剩下的我來。”
店員走後,他看了眼門口憂思忡忡的客人,心裏莫名一緊。
怎麼又是她?
半小時前,她還爲了撞壞表的事據理力爭。現在卻一臉憂慮。
他做好咖啡,猶豫片刻,端着托盤過來,附帶一個紙袋:“打包還是在這喝?還有二十分鍾打烊。”
他穿着洗得發白的棉質短袖,聲音溫和。
趙南風沒抬頭,捏着冰涼的杯壁,指尖泛白,啞着嗓子:“我……在這兒喝吧。”
“您慢用。”他放下托盤,轉身擦吧台,不再打擾。
咖啡喝到一半,手機又響了,是褚晨宇的微信:“老婆路上慢點……要我去接你嗎?”後面跟着個笑臉。
趙南風盯着屏幕,思緒飄遠。
褚晨宇是她大學同學,在本市國企上班。不同專業,經共同好友李岩介紹認識,算是同鄉,大四時確定了戀愛關系。
畢業後處過一段,覺得不合適就分了。直到多年後,他又找回來。
那時妹妹趙南渝也要結婚,家裏催得緊,她剛結束一段糟心感情,二十七歲,就這麼順理成章地和褚晨宇領了證。
婚後,褚晨宇曾問她是不是一直在等他。
趙南風沒解釋。等他嗎?好像沒有誰值得她等。
結婚前,妹妹打電話問她遺憾嗎?
“姐,你當年跟杜哥多合拍,怎麼就……”
她打斷妹妹:“別提了,人家現在是精英,娶了董事千金。”
是啊,緣分太淺薄,終究走不到最後。
最好的年紀遇到的人,大多都走不到最後;當婚姻和感情重合時,又有種貨不對版的錯覺。
到了該嫁的年紀,只能像瞎子摸象似的告訴自己:“隨便找個嫁了得了。”
褚晨宇十月找她復合,十二月就領證。她想,既然人生掀不起浪花,不如安分過日子。
婚禮前夜,褚晨宇只發了條信息:“明天我來接你。”沒有甜言蜜語,沒有承諾。
她穿着租來的白紗,褚晨宇緊張得直搓手,她卻異常平靜。
他握着她的手,汗津津的。
姥姥抹着眼淚叮囑:“以後要照顧自己,也要體諒婆家。”酒席不豐盛,但親友熱鬧。
李岩從外地趕回,喝了酒,拍着她的肩說:“以後要幸福。”她笑而不語,心知幸福不易。
如今,她坐在咖啡店,回憶如夜色彌漫。
曾經的期待與如今的懷疑,都混雜在冰咖啡的涼意裏。
她盯着屏幕,手指懸在輸入框上,一個字也打不出。
想起昨天此時,她還在爲褚晨宇的生日準備驚喜。
而那時的他,是否剛與李岩吵完架,轉身就對她溫柔?
“叮”的一聲,男人關了操作間的燈,店裏頓時暗了許多。
他提着垃圾袋到店外垃圾桶旁,點了支煙,在路燈下等着抽完。
趙南風抬頭,窗外夜色更濃,燈光下的人影投下淡淡陰影。她搖搖頭,將喝不下的冰咖啡又喝了兩口,起身時才發現手指已凍得麻木。
正要離開,門口路過一個醉漢,搖搖晃晃。
抽煙的男人小跑過來,攙住他,散了根煙,連哄帶騙地勸其離開。
南風靜靜看着,不覺得醉漢狼狽,反而心生羨慕。那種醉後無憂的感覺…。
走出咖啡店,冷風撲面,她下意識裹緊外套。
男人站在路燈下:“要是沒地方去,前面路口有家酒店,能避避風。”
趙南風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轉身走向車邊。
打火啓動,她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路燈下的人還在風裏,煙被風吹散。
男人的身影、咖啡店,都消失在車後。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她掏出來,關了機。黑暗的屏幕上,映出她的悲傷。
她不想回去,也不想質問褚晨宇。此刻,她只想一個人待在這無邊的靜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