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直下地下停車場。
電梯門打開,家裏的司機錢叔迎上來。
周然眼睛像劃亮的火柴,驅散防備疏離,“錢叔!”
那聲音像一塊棉花糖。
陸皖錚回憶起,這幾年僅有的兩三通電話。
她的聲音平靜的就像延伸的地平線——能聽到,卻永遠無法真正走近。
苦澀在舌尖滾了滾。
他沉默的聽着兩人敘舊,走到車前。
錢叔和煦的笑着,照例問:“然然坐哪?”
周然腳步慢下來。
陸皖錚掠過她伸出又縮回去的手,嘴角微抽拉開後車門。
“怎麼?備孕也不能挨着我坐?”
說完,不再看周然瞬間煞白的小臉,關上車門。
‘砰’的一聲,在寂靜空蕩的停車場無限放大。
周然被關門聲震的縮了下脖子。
錢叔按住副駕車門,“我想起來了,這個車門壞了。”
周然蹭上後座,迅速縮在另一邊。
陸皖錚按按跳動的太陽穴,“開車。”
車駛入主路,窗外的霓虹燈並未給她的小臉添上相逢的喜悅。
她縮在角落裏,耷拉着肩,就快跟車融爲一體。
陸皖錚心像撞進一塊棉花裏,斟酌哪句話穩妥不至嚇退她。
周然卻率先偏過頭,“陸…我…”
陸皖錚眸光閃動,提示道,“這是私人行程。”
她垂下眼瞼,聲音也軟。
“哥,我訂婚的時候…你在檢查組,聯系不到你。”
陸皖錚盯着她,下頜繃緊,剛壓下的火再次竄起。
周然渾然不知,還在繼續。
“備孕的事…太…我不好意思說,袁媽媽說她會找機會告訴你。”
陸皖錚搭在膝上的手無意識收緊。
周然澆下的熱油,讓烈火燎原,幾欲燒斷他的理智。
真想破開她的腦袋看看,每次找借口是怎麼找的如此漏洞百出。
陸皖錚鬆開西褲,摸摸胸口。
只能轉移話題。
“如果今天坐在這個位置的人不是我,你也會想辦法捅出那些事。”
是稱述句。
陸皖錚看的清楚,她第一次投來的目光是求助而不是詢問。
周然毫不猶豫的點頭,聲音軟糯,“我想做正確的事!”
陸皖錚猛的轉頭,盯着她頭頂的旋,再次想破開她的腦袋。
周然抬頭,毫無章法的眨着眼,帶着全然信服望過來。
“我太沖動了,是嗎?”
陸皖錚的心火被這眼神澆滅,無可奈何的冒着青煙。
以後慢慢教吧。
“如果我不在這個位置,不要這麼幹。”
周然歪歪頭,“你還要離開嗎?”
陸皖錚視線圈着她。
只要她想哄人,就能把人哄的心花怒放。
下一步計劃需要地方一把手的資歷。
可這一切成立的前提都在眼前的小丫頭身上。
陸皖錚並不打算讓她蒙混過關。
“你想我留下?”
周然眉間微蹙,很快就舒展開。闔眼間,臉上的軟糯依賴迅速退去。
只餘公事公辦的平靜疏離。
“您的高度是我不能企及的,我不清楚局級以上的晉升情況。”
話畢,車廂再次陷入死寂。
陸皖錚不想再開口,多年相處,都知道彼此的性情。
任何事任何話都能找到迂回的辦法。
至少今天她說的話比三年加起來都多。
一路沉默,到了小區外。
陸皖錚看着沒多少變化的街道,小區。
所有人都理所應當的認爲她只能住在這,這個從前象征陸家權力核心的位置。
她確實也沒地方可去。
錢叔回頭說:“然然,等一下。”
‘咔噠’車鎖落下。
周然開門的手幾不可見的顫抖起來。
“這…怎麼打開啊!”聲音裏夾着暗哽。
車裏沒開燈,儀表盤幽藍的光線勾勒出陸皖錚繃緊的側臉。
車外的路燈泄進幾縷光線,昏黃的燈光籠着周然。
像個慌張的倉鼠。
陸皖錚放緩聲音,“然然,讓我看看你的腳。”
他身子微傾,保持着適當的距離。
周然依舊縮在那個角落,雜亂的呼吸放緩,慢慢平和下來。
“把腳放上來。”
積威之下,周然並未僵持太久,乖乖照做。
白皙纖細的腳踝紅腫起來,細嫩的皮膚蹭破了皮。
幾塊碎皮翹起來,幹涸的血變成暗紅色。
陸皖錚心口猛的一抽。
後悔跟她賭氣,沒當場發作,沒有第一時間處理。
駕駛座的門開了。
陸皖錚的手已伸過去。
錢叔默契的從前排把藥箱遞進來,關上車門。
周然急急叫了聲,“錢叔!”
陸皖錚打開藥箱,頭也沒抬。
“怕什麼?我還能吃了你?還是又影響你備孕了!”
周然縮回角落,腳也跟着往後縮了縮。
這丫頭最知道怎麼對付他最管用。
陸皖錚目光落到她腳上,沉聲道,“我不介意上手段!”
他動作熟練的拿出碘伏和紗布,示意她靠近一點。
周然向前挪了挪。
陸皖錚輕嘆口氣,向前挪了一大步,讓她的腳心抵着他的大腿。
用鑷子夾着棉球,小心翼翼擦拭掉破皮。動作輕柔的仿佛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他經常打壓你?”狀似無意發問。
預料中的沉默。
陸皖錚克制着不觸碰她的肌膚。
只在給紗布打結時隔着紗布輕輕捏了捏她的腳踝。
周然像踩了電門,‘砰’地頭撞在車頂,手已經搭上車門。
陸皖錚拽住她的腳踝,裝作檢查有沒有傷到骨頭。
掌心流連的摩挲盈盈可握的軟骨。
“陸…局,我…”
陸皖錚鬆手,啞着聲音。
“下回誰再敢踩你,站起來抽他!我要連你也護不住,白混這麼多年!”
周然別過臉,“謝謝陸局提點,也謝謝您包扎。其實我未婚夫也可以幫我處理。”
她頓了一下,聲如蚊蚋,“我自己也可以的!”
陸皖錚不知道周然藏了多少殺傷武器,慢慢的一件件拋出來,殺的他體無完膚。
陸皖錚低頭看向刺穿他心髒的人,連苦笑都扯不出來一個。
但還是記得問她一句,“家裏人有沒有給你打電話。”
家裏人是指陸家人。
“不管他們說什麼,你都不必理會。”
他按下開鎖鍵。
周然開車門的身體微僵,卻沒回頭。
“他們只是單純的關心我。”她低聲說,“我先走了。”
陸皖錚一直看着她逃進小區,親眼看她躲回殼子裏。
更可恨的那個殼裏!現在還住着另一個男人!
陸皖錚長睫微顫收回視線,路燈在他眼裏投下大片片寂寥。
他疲憊的靠在椅背上,揉揉跳動的太陽穴,低聲自語。
“我給過他機會,現在不會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