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雲府後院的練功靜室，隔絕了外界的喧囂。青石地面上，僅有一方蒲團，一盞長明燈幽幽燃燒。雲川盤膝其上，雙目微闔，周身氣息沉凝如水。
白日裏演武場上的激蕩，正廳裏“螻蟻”二字帶來的冰冷寒意，都在這絕對的寂靜中被緩緩梳理、壓制。
“呼…” 悠長的氣息吐出，帶着一絲灼熱，在靜室微涼的空氣中凝成一道短暫的白霧。雲川緩緩睜開眼，眸中精光一閃而逝，復歸沉靜。他攤開手掌，掌心那方被揉皺的素白絲帕靜靜躺着，帶着雲裳特有的冷香，此刻卻像一塊冰冷的烙鐵。
篤篤篤。
輕微的敲門聲打破了寂靜。
“誰？” 雲川的聲音平靜無波。
“小川，是我。” 門外傳來雲裳溫婉依舊的聲音，如同春日溪流，“練功累了吧？給你送些凝神靜氣的‘清心蓮露羹’來。”
雲川眼神微動，迅速將絲帕收入懷中，起身開門。
雲裳端着一個精致的白玉小盅站在門外，笑容溫煦，眼底是恰到好處的關切：“看你今日在演武場上消耗不小，又見了葉長老他們，心神必定有些疲乏。這羹湯是姐姐特意用後山靈泉和十年份的清心蓮子熬的，趁熱喝點。”
“多謝大姐。” 雲川側身讓雲裳進來，目光在她臉上快速掃過，依舊是那無懈可擊的溫柔。
雲裳將玉盅輕輕放在靜室中央的小幾上，動作優雅。她並未立刻離開，反而在蒲團旁站定，目光落在雲川臉上，帶着一絲探究：“小川，葉長老他們…都說了些什麼？父親似乎很是激動。” 她的語氣帶着關心家族事務的自然。
“葉長老說開山大典在即，問我是否有意一試。” 雲川走到小幾旁坐下，拿起玉匙，攪動着盅內晶瑩剔透、散發着淡淡蓮香的羹湯，語氣平淡。
“這是天大的好事啊！” 雲裳臉上綻開由衷的喜悅，仿佛與有榮焉，“太一劍宗！那可是無數修士夢寐以求的聖地！以小川你的天賦，定能一鳴驚人，魚躍龍門！”
她微微傾身，靠近了些，聲音壓低，帶着一絲神秘和期許，“若能拜入哪位峰主門下，甚至…成爲真傳弟子，那我們雲家，在整個青陽城的地位都將水漲船高！父親這些年的夙願，也就有望了。”
“嗯，父親也是這麼說的。” 雲川舀起一勺羹湯，送入唇邊，清甜微涼的氣息滑入喉嚨，確實有凝神之效。他抬眼看向雲裳，狀似無意地問道：“大姐似乎對太一劍宗…很是了解？”
雲裳的笑容微微一滯，隨即恢復如常，帶着幾分恰到好處的感慨：“十大宗門之首，威名赫赫，誰人不知？姐姐不過是替你高興罷了。”
她巧妙地避開了直接回答，話鋒一轉，“只是…太一劍宗門檻極高，競爭更是激烈無比。聽聞每次開山大典，匯聚的都是整個大陸的頂尖天才，其中不乏世家大族傾力培養的驕子，甚至…皇族子弟。”
她頓了頓，看着雲川的眼睛，語氣變得語重心長：“小川，你天賦雖好，但畢竟年紀尚輕，根基…還需打磨。姐姐是擔心你，到了那裏，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是一時不慎…”
她沒有說下去，但未盡之意昭然若揭——擔心雲川受挫，甚至…隕落。
“大姐的意思是？” 雲川放下玉匙，目光平靜地看着她。
“姐姐只是覺得，” 雲裳的聲音更柔，帶着循循善誘的味道，“
若能在開山大典前，再夯實些根基，或…尋得一兩分助力，把握自然更大些。畢竟，機會只有一次。” 她的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光滑的玉盅邊緣。
就在這時，靜室的門被猛地推開，帶着一股風風火火的氣勢。二姐雲芷一身火紅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豔麗的臉上帶着毫不掩飾的譏誚。
“喲！大姐又在這裏給咱們的小麒麟子開小灶呢？這清心蓮露羹，連父親那裏都只有節慶才舍得用幾顆蓮子，大姐對小川可真是掏心掏肺啊！”
她倚着門框，目光掃過雲裳和雲川，最後落在那個玉盅上，酸意幾乎要凝成實質。
雲裳眉頭微蹙，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但面上依舊維持着長姐的端莊：“二妹，小川今日消耗甚大，我不過是盡姐姐的本分，送些湯水罷了。你若想喝，我那裏還有些蓮子，回頭讓丫鬟給你送去。”
“哼！我可不敢當！”
雲芷嗤笑一聲，扭着腰肢走進來，毫不客氣地坐到雲川對面的蒲團上，一雙鳳目上下打量着雲川，“咱們雲家未來的希望嘛，自然該用最好的！大姐這份‘本分’，真是做得滴水不漏，妹妹我自愧不如。” 她刻意咬重了“本分”二字。
雲川面無表情地攪動着羹湯，對二姐的冷嘲熱諷置若罔聞。這種場面，他早已習慣。
“二姐找我有事？” 他淡淡問道。
“沒事就不能來看看我們雲家的寶貝疙瘩了？” 雲芷誇張地嘆了口氣，語氣一轉，帶着赤裸裸的嫉妒，“十五歲築基啊…嘖嘖，聽說爹爲了你這次突破，把庫房裏僅存的兩顆‘凝元丹’都給你用了？真是大手筆！可憐我們姐妹幾個，平日裏連顆像樣的培元丹都得精打細算。”
她說着，目光瞟向雲裳，“大姐，你說是不是？”
雲裳臉色微沉，語氣帶上了一絲嚴肅：“二妹！凝元丹是父親根據族規，獎勵給對家族有重大貢獻的子弟的。小川在大比上力壓王家，爲家族爭得了明年靈礦最大的份額，這貢獻有目共睹。丹藥給他用，理所應當。你若有本事在族比上力挽狂瀾，父親自然也不會虧待你。”
她的話滴水不漏，既維護了雲川，又敲打了雲芷，更抬出了族規和父親。
雲芷被噎得臉色一白，豔麗的妝容也掩不住那份難堪。她猛地站起身，狠狠剜了雲川一眼，又瞪向雲裳：“好！好一個大公無私的大姐！你們姐弟情深，我這個外人就不在這裏礙眼了！” 說罷，帶着一身怒氣，摔門而去。
靜室裏再次安靜下來，只剩下羹湯微弱的甜香和摔門後的餘音。
雲裳看着緊閉的門，無奈地搖了搖頭，轉向雲川時，臉上又恢復了那副溫柔中帶着憂慮的神情：“二妹性子是急了些，說話不過腦子，小川你別往心裏去。她也是…心裏苦。”
她輕輕嘆了口氣，“只是她方才的話，雖不中聽，倒也有幾分道理。開山大典在即，對手皆是虎狼，你根基雖穩，但若能有外力相助…”
她的話被門外一陣細碎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三姐雲瑤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她似乎跑得有些急，鵝黃色的裙裾微亂，小臉泛紅，手裏捧着一個青瓷茶盞，裏面是清澈微綠的靈茶，幾片嫩葉在茶湯中沉浮。
“大…大哥…” 雲瑤怯生生地開口，聲音細弱，目光飛快地在雲裳和雲川臉上掃過，帶着一絲惶恐，仿佛驚擾了什麼，“我…我泡了靈茶…給你…” 她的視線在接觸到雲裳的目光時，明顯瑟縮了一下，捧着茶盞的手指因爲用力而指節發白。
雲裳看着雲瑤，臉上依舊是那溫和的笑意，但眼神深處卻掠過一絲極淡的審視：“三妹有心了。只是小川這裏有羹湯，茶就晚些再喝吧。” 她的語氣輕柔，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安排感。
雲瑤的頭垂得更低了，聲音細若蚊呐：“是…是…大姐…” 她捧着茶盞，站在門口，進退維谷，顯得局促不安。
“三姐，” 雲川忽然開口，打破了這微妙的僵局，聲音比平時溫和了些，“正好羹湯有些甜膩，靈茶解膩正好。給我吧，多謝三姐。”
雲瑤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微弱的亮光，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她連忙小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將茶盞放在雲川面前的小幾上，仿佛放下的是千斤重擔。
“大哥…你…你慢用…” 她飛快地說完，又飛快地看了雲裳一眼，像是受驚的小鹿，低着頭匆匆退了出去，甚至忘了行禮。
靜室裏再次剩下姐弟二人。
雲裳看着那杯被雲川接下的靈茶，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眼底深處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冰冷，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她重新看向雲川，語氣恢復了之前的溫婉，卻似乎帶上了一絲更深的、不易察覺的緊迫：
“小川，姐姐方才的話還沒說完。外力相助，未必是丹藥法寶。姐姐前些日子，偶然聽聞了一個消息，或許…對你大有裨益。”
雲川端起那杯靈茶，溫熱的杯壁透過指尖傳來。他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嫩葉，氤氳的水汽模糊了他的神情。
“哦？什麼消息？” 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平靜得像一潭深水。
雲裳向前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帶着一種誘人的神秘，一字一句清晰地送入雲川耳中：
“萬魂崖…深處…似有異動。有人曾遠遠瞥見霞光一閃而逝…極像古籍中記載的…上古遺寶——蘊靈神玉現世的征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