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聚光燈穩穩籠罩在沈括身上。
他深吸一口氣，走上畢業典禮的演講台，伸手將話筒調整到適合的高度。
“尊敬的各位師長，各位同學，大家下午好。”
沈括的聲音清晰溫和，只帶着一絲剛開口時的微澀，但很快便流暢起來。
童妍的嘴角不自覺地揚起，在心裏輕輕說：“別緊張，小括，媽媽爲你驕傲。”
沈括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台下，在家長席的方向稍有凝滯，與童妍帶笑的眼眸短暫相觸。
童妍立刻朝他點了點頭，眼中是滿滿的欣慰與鼓勵。
然而，沈括的眼神並未因此停留，也沒有泛起任何熟悉的暖意，便平淡地移開了。
童妍心頭掠過一絲說不清的失落，但她隨即爲他找到理由——大概是畢業致辭的場合太正式，他需要專注。
“今天，能站在這裏代表本屆畢業生發言，我首先要感謝我的導師，周教授，”沈括的語氣誠懇，“是他在我研究生階段的科研道路上給予關鍵指引，始終耐心解答我的困惑，讓我在生物醫學的領域裏能夠堅持探索，有所收獲。”
感謝學院、感謝師長、感謝同窗——這是畢業致辭常見的脈絡，聽起來平穩而周全。
童妍安靜地聽着，心裏已經開始盤算，等典禮結束後，要帶沈括去好好吃一頓，慶祝他順利畢業，邁入人生新階段。
她看着台上身着學位服的沈括，覺得他比上次見面時清減了些，想必是完成畢業論文的最後階段太辛苦了。
“同時，我也要感謝我所有的同學們，”沈括的語速不知不覺放慢了，握着話筒的指節微微用力，眼神也深沉了些，“在過去的幾年裏，是你們在學業上與我並肩，在生活裏給我支持，共同度過了許多難忘的時光。”
童妍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語氣裏那一絲不同尋常的滯重，以及他神情中那份超出畢業離別之情的凝重。
她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體，內心的不安愈發濃重，仿佛預感到某種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最後，”沈括停頓了整整三秒，目光又一次移向家長席，這一回，他的眼神像是帶着精準的鎖定，徑直落在了童妍所在的位置，“我想聊聊一些個人的體會，關於成長，也關於尊嚴。”
報告廳裏霎時靜了下來，只餘空調運轉的細微聲響。原本有些走神的聽衆也紛紛抬起頭，被這個話題吸引住了。
“我出生在閉塞的大山裏，家裏非常困難，”沈括的嗓音低沉下去，染上一種有意經營的傷感，“對在座的大多數人來說，貧窮或許只是新聞報道裏的遙遠字眼，但對我而言，它是屋頂雨季永遠接不完的漏雨，是寒冬裏糊着報紙也擋不住風的窗戶，是父母爲了給我交學費沒日沒夜幹活的身影，是奶奶忍着病痛、卻舍不得花錢去醫院的模樣。”
童妍輕輕皺起了眉，心中充滿不解。
她撫養了沈括十五年，從高中到大學再到研究生，從未讓他在錢上爲難，學費、生活費都按時足額給，還常常額外給沈括零用錢，讓他改善生活。
沈括的生活，至少在物質上，早就脫離了他所形容的那種困窘。
他爲什麼偏要在這個重要場合，刻意強調這些早已不存在的“苦難”？
一種強烈的不安，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童妍的心。
“我比誰都清楚，只有靠讀書才能扭轉人生，所以這些年，我拼了命地學，常常一天只睡三四個小時，就是爲了能考進夢想的學校，”沈括的語調裏混着淡淡的嘲弄，目光深處卻藏着倔強的不甘，“那時我總以爲，只要進了清北，一切就都會變好，我可以離開窮困的過去，可以迎來全新的生活。”
“但我錯了，”沈括的聲音猛地抬高，像壓抑已久的火山終於噴發，“有些事，比窮更折磨人——比如，別人用錢施舍你的感覺。”
這句話如同驚雷炸在禮堂裏，台下瞬間涌起一片壓抑的低語，許多人交換着眼神，好奇地望向家長席，試圖辨認沈括話裏那個“施舍的人”。
童妍感覺全身的血轟地沖上頭頂，又頃刻褪得一幹二淨，只留下僵硬的冰冷。
她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臉上的血色一分一分褪去，攥緊的手指因爲過度用力而節節泛白。
“那種滋味，就像時刻被人提醒，你比他們低賤，你的努力和成績在鈔票面前什麼也不是。”沈括的話一句一句砸出來，每個字都浸滿了情緒，“你的尊嚴，在施舍的人眼裏，輕得像片羽毛，隨時可以被踩在腳底。”
童妍耳邊嗡嗡作響，沈括後續的話語漸漸模糊成一片，可每字每句都像沾了毒的針，一根根扎進她心底深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