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院中暖意融融。
數十個紅漆木盒擺放在桌子上,謝玥皆不屑一顧:“都是俗物。”
“你呀,全府最好的東西都在這任你挑選了,難不成要娘去給你摘星星?”
裴鬱禾依靠在軟榻上,言語寵溺。
話落又瞥了一眼漏壺。
戌時三刻了。
怎麼偏院還沒有消息傳來?
難不成錢嬤嬤沒辦成?
一想又覺得不可能,殺一個瘋子而已。
“娘,你是擔心那個瘋子會破壞我和凌王哥哥的婚事?”謝玥依偎過來。
裴鬱禾揉了揉眉心:“婚事原本定的就是謝霧, 李氏雖死,可老侯爺老夫人還念着她的好,這麼多年一直關着謝霧,不忍讓她死了。”
謝玥看着她。
她摸了摸謝玥的頭:“娘是怕留着謝霧徒增事端。”
謝玥冷哼一聲:“憑她也配和我搶?娘白給她臉了。”
門簾掀開,裴鬱禾的心腹嬤嬤入內,臉色青白交加。
裴鬱禾見了,皺眉,沒等發話,周嬤嬤便道:“夫人,錢嬤嬤死了,偏院鬧起來了,老夫人那邊都驚動了。”
“你說什麼?”裴鬱禾母女倆霍然起身。
“夫人趕緊去瞧瞧吧,定是大姑娘又作妖了。”
裴鬱禾披衣出門。
謝玥小跑着追上:“娘我也去。”
雪天路滑,裴鬱禾搭着周嬤嬤的手,走的很快。
謝玥跟在後面。
......
忠勇侯府三房,分東西南北院,北院也稱偏院,住的都是粗使下人。
雜亂不說,陰冷異常。
看守的婆子老遠望見一團華貴,一扯同伴,跪下。
偏院門大開,丫鬟婆子圍滿,裴鬱禾不滿此事鬧大,訓斥主管偏院的龔婆子:“我明明下過命令,偏院的事情不能打擾到老夫人,何故人堆在這?”
龔婆子一抬頭,眼裏驚恐之意沒散:“二夫人,不是老奴不管,而是錢嬤嬤死的淒慘,大姑娘深夜嚎叫起來,驚了滿院的人。”
偏院的門一開,衆人都見到了,再想捂着就晚了。
裴鬱禾滿腹怒火往裏走,同時吩咐:“叫幾個力氣大的婆子來,大姑娘瘋了殺人,綁了送去莊子上。”
龔婆子忙去喊人。
心知大姑娘完了,去了莊子上,生死就是二夫人一句話的事了。
雪落無人掃,深一腳淺一腳踏進偏院,裴鬱禾愣住。
謝玥嚇得“啊”了一聲,差點滑倒。
周嬤嬤提燈的手抖了一下,昏暗的燭光下,屋中橫躺着一個人,灰白的臉上眼睛都沒閉上。
而桌邊,碎了一地杯盞。
穿着舊的看不清顏色夾襖的少女坐在桌邊,瘦的驚人,蒼白的面色下有一雙幽深大眼睛,她看向來人,竟是異常淡定。
倒比地上的死人還恐怖幾分。
“謝霧,你發什麼瘋?”謝玥以爲她是故意嚇人,沖過去就想教訓人。
欺負謝霧,她習以爲常。
清脆的巴掌聲沒有響在謝霧臉上。
而是落在了謝玥臉上。
驚了滿屋子人。
“你敢打我?”謝玥瞪圓的眼中寫滿不可思議。
裴鬱禾連忙將女兒拉到身後:“謝霧,玥兒是你妹妹!”
她以爲謝霧是瘋了,卻見她沒有半分失了神智的模樣。
心下一驚。
事情似乎哪裏不對?
從人進門,謝霧的眼神就沒離開過裴鬱禾,二十年過去,這個出身寒酸的女人竟也養出了華貴的氣度。
初嫁裴家,裴鬱禾就愛跟在她後面,羨慕她衣裳多首飾貴,漂亮奉承話沒少說,她不在乎身外物,明裏暗裏不知給了裴鬱禾多少。
此刻,裴鬱禾頭上那支寶藍點翠珠釵就是她給的。
心裏的恨翻涌,謝霧反倒笑了:“母親也說了,謝玥是我妹妹,長幼有序,世上有妹妹不分青紅皂白上來就打嫡姐的?”
裴鬱禾又一驚。
謝霧沒瘋前性子也軟,萬不可能說出這番話來,還如此的強硬。
人果然是留不得了。
“來人。”裴鬱禾眼神凌厲起來:“將大姑娘綁起來,連夜送走,侯爺老夫人那我自有解釋。”
四個膀大腰圓的婆子上前,正準備去拿住謝霧的手腳,就聽見一聲:“慢着。”
老夫人竟親自來了!
衆人行禮。
裴鬱禾暗忖,她雖然掌着中饋,但老夫人還是眼線布滿府中。
這才多久,就趕到了。
“都起來,閒雜人等散去。”老夫人發話。
忠勇侯府歷經兩代,靠軍功封侯爵,其妻子也是高門之女。
且謝老夫人身上有二品誥命,就算年歲大了不管庶務,侯府的下人還是恭敬畏懼。
沒一會,散了個幹淨,只餘下主子身邊的心腹。
“孫女見過祖母,五年未曾在祖母跟前盡孝,孫女有愧。”謝霧行了大禮,端正的跪在地上。
老夫人意外之餘,淡淡抬手:“起來吧。”
又打量謝霧,竟看出了幾分從容來。
“錢嬤嬤是殺你的?”
“不是。”面對老夫人審問的目光,謝霧坦坦蕩蕩:“錢嬤嬤是誤喝了孫女的藥才慘死屋中。”
裴鬱禾攥緊了錦帕。
瞪着說話之人。
謝霧指了指空了一半的藥碗,心有餘悸:“錢嬤嬤喜喝酒,喝多了,誤將孫女的藥喝了。”
桌上,殘羹冷炙還在。
這樣侯府喂豬都嫌寒磣的飯菜讓謝老夫人眯起眼,她指責的目光看了一眼裴鬱禾,才讓心腹王嬤嬤去驗一驗藥碗。
謝霧眼珠子動了動。
事關人命,謝老夫人不請大夫來驗,還揮退了下人。
分明是早有猜測,要息事寧人了。
看在謝霧這個孫女和丞相之妹比起來,不足爲重。
王嬤嬤片刻回來,對謝老夫人點了點頭。
裴鬱禾提起心。
謝老夫人卻道::“刁奴害主,死不足惜,立刻拖走。”
裴鬱禾鬆了一口氣。
再看謝霧,她仍舊眉目沉靜,只顫抖的雙唇泄露了她的害怕。
謝老夫人心有不忍:“霧丫頭,祖母瞧着你神智不似從前瘋癲了,從今日起就挪出偏院,回山茶院住吧。”
“祖母!我不要和瘋子住同一個院子!”
裴鬱禾比謝玥冷靜些:“母親,霧兒得了瘋病這麼久,萬一......”
沒等她話說完,謝老夫人暗加了警告:“多派幾個丫鬟婆子照看着就是了。”
眼見謝霧出偏院無法改,裴鬱禾只能退而求其次:“母親忘記了,山茶院玥兒已經住了。”
謝老夫人倒是真的忘記了。
南院除海棠院外,最好的院子就是山茶院了,從前一直是謝霧住着。
相比謝霧,謝老夫人還是更看重謝玥,當然不會叫謝玥挪出去。
“母親,南院翠竹閣還空着,不如就讓霧兒先住着?”裴鬱禾適時提醒。
謝老夫人詢問謝霧:“霧丫頭可有不滿?”
謝霧搖頭,半垂的眼睫顯得乖巧聽話:“孫女都聽祖母和母親吩咐。”
謝老夫人很滿意。
“祖母,孫女想讓從前伺候我的玉竹回來伺候。”
“這不是什麼大事,祖母答應了。”
裴鬱禾爲難道:“母親,不是我不依着霧兒,而是玉竹那丫頭被阿藺要去了,阿藺那性子您是知道的。”
聽到“阿藺”兩個字,謝老夫人態度便不再強硬了:“你明日派人去問問阿藺,他若肯就帶回來,不肯就算了。”
“聽母親吩咐。”
......
瑞雪院。
謝藺大夢驚醒。
隨山推門而入,問:“公子怎麼了?”
驚悸還在,謝藺說:“我夢見了一個女人。”
“女人?”隨山意外,自己公子不近女色,居然夢見了女人。
謝藺的話讓他曖昧之色退去。
“我夢見五歲那年離京,路上遇見了一個女人,她說能救我。”
隨山嘆氣:“公子早些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