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電話兩端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有微弱的電流聲在滋滋作響。
莊浩那句沉甸甸的評價，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西亞·凱斯的心湖中漾開層層漣漪。
她了解莊浩，這位東方朋友，性格內斂甚至有些古板，爲人處事極盡嚴謹，絕非信口開河、誇大其詞之輩。
能讓莊浩動用如此充滿詩意甚至略帶神性的比喻，那個遠在東方、素未謀面的年輕女孩，其天賦才華，恐怕真的達到了某種匪夷所思、令人驚嘆的地步。
最終，是凱斯主動打破了這片意味深長的寂靜。
“莊，”
凱斯的聲音顯得比剛才更加沉穩，帶着一種深思熟慮後的審慎，“我必須承認，你的話，成功地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一個能讓你動用上帝饋贈這種級別詞匯的年輕人，我確實很難僅憑想象去勾勒她的模樣。”
“我......很想親眼見證，或者說，親耳聆聽。”
莊浩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來，身體微微前傾：“你說，需要什麼具體的東西？”
“一首歌。”
凱斯清晰地、一字一頓地說道，“必須是她的原創作品。而且，必須是，一首完整的英文歌。”
她刻意停頓了一下，語氣帶着一絲無奈的現實考量：“莊，你我都在這個行業裏摸爬滾打這麼多年，你比我更清楚歐美主流樂壇，尤其是那些坐在決策位置上、掌握着資源和話語權的人。”
“他們對於非英語市場，特別是近年的華語樂壇，普遍帶着一種根深蒂固的、混合着陌生感與傲慢的偏見。”
“一首旋律優美、制作精良的中文歌曲，他們或許會出於禮貌表示欣賞，稱贊一句很有異域風情，但很難真正地、從心底裏被打動。”
凱斯的語氣變得更加直白：“要瞬間擊穿這層由文化差異和商業傲慢構築的堅冰，我們需要最直接、最有力的工具。”
“而英文原創，是最直接、最能體現她全球性潛力的方式。”
這個要求，讓莊浩的心猛地一沉。
蘇晚晚的才華主要體現在中文歌曲的創作和演繹上，他從未聽她提過英文原創。
而且，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要創作出一首能打動凱斯這種資深音樂人的英文歌，難度可想而知。
“她目前沒有現成的英文原創作品。”莊浩試圖解釋，語氣有些艱難。
他不想給蘇晚晚施加不可能的壓力。
“那就讓她寫一首，唱出來！”
凱斯的語氣不容置疑，帶着一種頂尖行業從業者的嚴格和直接，“告訴她，這是試煉，是通往另一個舞台的入場券。”
“如果她真的像你所說的那樣，是蒙塵的明珠，那麼她就應該有能力展現跨越語言和文化的魅力。”
凱斯的聲音變得更加嚴肅，也透出一絲承諾的分量：“莊，你向我展示了一塊璞玉，但我需要看到經過打磨後閃耀出的光芒。”
“如果她拿出的作品，真的能匹配得上你的贊譽，證明她擁有征服更廣闊世界的潛力......”
她深吸一口氣，做出了一個莊浩都感到意外的承諾：“那麼，我，西亞·凱斯，以我的專業聲譽擔保，就算無法爲她爭取到伯克利那該死的內定名額，我也一定會動用我所有的人脈和資源，想辦法幫助她在歐美樂壇出道！”
這番話，分量極重。
莊浩握着手機，徹底愣住了，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他原本只希望凱斯能幫忙在伯克利那邊遞個話，爭取一個相對公平的考核機會，卻萬萬沒想到，凱斯的回應會如此激烈和慷慨，承諾的重量遠遠超出了一般老友幫忙的範疇。
這份情誼和魄力，讓莊浩心中涌起一股滾燙的暖流。
但隨之而來的也是一種不願讓老朋友爲自己看重的學生承擔過多風險和壓力的不安。
“凱斯，你這，”莊浩的聲音因激動而有些微啞，組織語言變得困難，“你真的不必這樣的，這承諾太重了，會讓我感覺......欠你一個天大的人情。”
視頻通話的那一頭，凱斯·米勒原本因爲嚴肅討論而緊繃的臉上，線條忽然柔和下來，綻開了一個溫和而通透的笑容。
她那雙閱歷豐富的藍色眼睛裏，閃過一絲超越了單純私人友情和商業利益計較的光芒。
那是一種更爲純粹、近乎於理想主義者的信念。
“莊，嘿，聽着，”她的聲音柔和了下來，卻帶着一種奇異而堅定的力量，穿透了遙遠的距離，“別跟我說什麼欠不欠的，老夥計。這不僅僅是爲了你，或者爲了那個女孩。”
她微微停頓，仿佛在尋找最準確的表達，然後緩緩地、清晰地說道：“在追求音樂夢想這條艱難的路上，女孩，就應該幫助女孩。”
“如果她真的擁有你所說的那種足以打破枷鎖、重新定義規則的天賦才華，那麼，幫助她破土而出，讓她被發現，被看見，被聆聽，就不僅僅是在幫助一個獨立的個體。”
“這是在幫助音樂本身保持其多樣性和生命力，也是在爲所有試圖在偏見和困境中奮力闖出一條路來的女性創作者、音樂人，點亮一盞微小的、但卻真實的希望之燈。”
“僅僅是因爲這個理由，就值得我，竭盡全力去試一試。”
“Girls should help girls......”
這句話，輕輕地、卻又無比清晰地回蕩在莊浩安靜的書房裏，每一個音節都像重錘般，重重地敲擊在他的心坎上。
他看着筆記本電腦屏幕裏，老友那雙因爲真誠和信念而顯得格外明亮的眼睛，一時間，所有關於人情、風險、推辭和顧慮的念頭，都在這股純粹的力量面前煙消雲散，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一股混合着感激、敬佩的熱流洶涌地沖上莊浩的心頭，讓他喉頭有些哽咽。
他不再多說任何無用的客套話，只是對着攝像頭，重重地、無比堅定地點了點頭。
所有的言語，最終都凝聚成了最樸素、卻也最厚重的那兩個字，帶着全部的力量脫口而出：
“謝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