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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即將失去意識的我,被這個模糊的身影抱上了救護車。
隨後警察也聞訊而至。
當她爲我擦去臉上的血水時,我才看清,居然是當年和我同一個實驗室的班長姜杉。
她低着頭,認真的爲我檢查傷口,眼神中滿是藏不住的擔憂。
然後,堅定的看向我:
“別害怕,我不會讓你有事的,相信我。”
她溫柔的聲音,和大學時沒有絲毫變化。
我用力睜着眼睛,艱難的說道:
“姜,姜杉,你怎麼會在這?”
我看了看她還未來得及摘下的胸牌,模模糊糊寫着:仁愛醫院,是我畢業後待的第一個醫院。
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在那裏。
“不要說話,等你好些再說。”
姜杉像是用命令的口氣跟我說話,就像之前做我的班長一樣。
我被送進了仁愛的手術室。
手術很成功,我很快被轉進了普通病房觀察。
而姜杉,在整個手術和觀察期間,都對我寸步不離。
原因是我們是同學,而我又是她的患者。
可事情過去幾天了,除了她,我卻連一張熟悉的面孔都沒看到。
傷口在姜杉的精心護理下,已漸漸好轉。
姜杉見我一直心存疑惑,便開口輕聲道:
“穆斯年,我在仁愛也聽說了你的事,整個醫療界都非常關注。”
“另外,我現在身兼市醫療部部長之位,對於你經歷的情況,我有過深究。”
“當年手術室裏面具體發生了什麼事,肯定有我們不知道的細枝末節。”
她將旁邊的筆記本電腦拿了上來,打開放在我的面前:
“你看,當年的術前檢查,手術中的操作,以及術後的管理,看起來都沒有任何問題。”
“但究竟是哪個環節出現了問題,我百思不得其解。”
“後來經過我的走訪調查,也漸漸猜出了一些問題的根源所在。”
姜杉盯着電腦自顧自的認真說道,而我的眼眶卻早已通紅。
“姜杉,你......爲什麼幫我?”
眼淚順着眼角不爭氣的流出來。
這些年,從沒有一個人相信過我,哪怕是自己父母和姐姐。
在她們眼裏,我已是個罪人,任誰都無法改變。
“因爲你是穆一刀啊。”
她看着我滿是淚痕的眼睛,笑着說道。
“認識你這麼多年,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很清楚。”
“即使做了,你也會大方的承認,但這種級別的手術,對你而言,絕無任何難度。”
“無論如何,我一定要還你一個清白,因爲,我相信你。”
7
話剛落音,病房的門被推開,一陣熟悉的腳步聲走了進來。
我拉開簾子,看到尤雲舒和沈冬行一起走了進來。
很明顯對於姜杉在此,他們感覺到不可思議。
尤雲舒立馬認出了曾經的班長,現在的醫療部部長。
“姜部長,您來親自查房嗎?”
尤雲舒收起一臉詫異,淡定自若的說。
“尤院長,好久不見。”
姜杉不失禮貌的回答道。
“穆斯年是我親自做的手術,我來看看他的恢復情況。”
“另外,警察很快也會過來,進行進一步的了解。”
尤雲舒微微點頭,轉身走到我的病床前:
“怎麼樣,有沒有好點?”
我剛要張口,一旁的沈冬行像是受了什麼驚嚇般,握住我的手:
“天啊穆斯年,你也太不小心了,我和雲舒明明提醒過你了,怎麼還是弄成了這個樣子。”
“看到你現在沒事,我們也就放心了。”
“萬一你真出了什麼事,我和雲舒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啊。”
我就這麼躺在床上,靜靜地看他表演。
然後用力抽出了手,一句話也不想說。
姜杉好像知道些什麼,眼神冰冷的盯着沈冬行。
然後突然對着尤雲舒開口道:
“當年的事,整個醫療界都有所耳聞,不知尤院長是不是有什麼沒有公開的秘密啊?”
“以我對穆斯年的了解,此事絕非那麼簡單。”
“還是說,尤院長你,一直就有自己的打算,穆斯年只是你的一顆棋子而已?”
尤雲舒的臉瞬間拉長,沈冬行也面無血色的站在她的身後。
之後,尤雲舒想將我轉去聖心治療,說畢竟是那的員工。
但姜杉卻一再堅持,說傷口沒有愈合,不能來回折騰。
康復室裏,姜杉蹲下來,一臉認真的看着我:
“穆斯年,記得我們第一天學醫時的承諾嗎?”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救死扶傷,不辭艱辛。”
“不管有多大的困難,我都會爲你尋得真相。”
一陣微涼的風吹過,我輕輕的點了點頭。
已經許久沒有人和我說過類似的話了。
姜杉拍了拍我的手臂:
“穆斯年,永遠不要放棄自己。”
多年過去,她還是那個一心爲了別人,不達目標誓不罷休的班長。
只是心中的信仰更加堅定了。
父親和姐姐也來到醫院看望我,見到我穿着病服,滿臉蒼白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流淚嘆息。
姜杉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將她們引出了病房。
“阿姨,穆斯年的恢復情況很樂觀,但他需要時間去適應你們。”
“當年的事......”
父親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眼睛看着我:
“多謝你啊顧醫生,幸虧有你在,他才能恢復的這麼好。”
“我們不知道他們會下如此狠手,如果早些知道,我不會讓他獨自一人在外面的。”
姐姐也深深的嘆了口氣。
“其實,那天在醫院,我好像聽到了沈冬行說什麼做的幹淨點之類的話。”
“但我實在不敢往這方面想,更不敢確定跟你遇害有沒有什麼關系。”
他們默默地看了我一眼,便走出了病房。
我用力掐住了自己,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涌上了心頭。
姜杉摸了摸我的頭,沒有說話。
8
好轉後,我和姜杉開始就多年前的醫療糾紛展開調查。
其實姜杉已經收集了大部分證據,尤其在她警察朋友的幫助下,她得知多年前的部分口供其實是存在問題的。
她打開電腦中的術前報告單,指了指一項血液檢查結果:
“你看這裏,患者明明術前血壓已經達到三級,甚至持續沒有下降痕跡。”
“根本不具備做這種手術的資格,年齡也不是最佳手術年齡了,是可以選擇保守治療的。”
“雖然我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但像這種常見類型的心髒手術,意外的可能性非常小,除非患者本身不具備手術的必要條件。”
我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當年患者家屬在了解父親身體狀況後,強烈要求對患者進行手術,也在各項告知書上籤了字。”
“但實際的手術操作者其實是沈冬行,在尤雲舒的強烈要求下,我作爲助手,也參與其中。”
“後來術中在沈冬行的操作下,出現了一些不可逆轉的問題,血管暴露並引發了感染,老人最終沒能撐過手術結束。”
姜杉張開了嘴,一臉不可置信:
“身爲醫者,竟然如此拿患者的生命開玩笑。”
“我記得沈冬行剛進聖心不久,就已經開始執刀了?”
“而尤雲舒竟然如此縱容他?事後還拿你背鍋?!”
我能感覺到姜杉心裏的憤怒,但苦於沒有事實證據。
所有的證據都顯示,是由於我的操作失誤,才導致老人的去世。
沈冬行可以說在尤雲舒的庇護下,撇的一幹二淨。
就連之後的手術記錄上,也確實是寫的我的名字。
我本以爲,像他這種海外學習多年的醫生,對這種小手術不會有任何問題,所以當時才在記錄單上籤了名字。
之後的各種調查和證據,像是把我逼進了死胡同,所有的不利因素全都指向我。
我百口莫辯。
得知真相後的姜杉,緊緊的攥住我的手:
“不要怕,有我在。”
在她警察朋友的幫助下,我們發現當年手術室裏值班護士的口供存在問題。
護士稱他親眼見到是我在執刀爲病患手術,但事實上,全程他都未進入過手術室一秒。
他還稱沈冬行當時是剛來醫院不久,尤院長絕對不可能批準他這麼快就手術,尤其是心髒方面的手術。
他的證詞一下便撇清了兩個人。
而我,根本就不知道當天手術室門口值班的人是他。
也就是說,我們在那天,根本就沒有見過。
沿着這條線索,我們發現,原來這名叫李葉的護士早已在當年離職,離開了聖心。
可疑的是,原本家庭條件一般的李葉,當年便在市區買下了一個地段優越的大房子。
而這個轉賬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把自己摘的幹淨的沈冬行。
事情終於有了實質性的進展。
我也終於完好的從仁愛出院了。
9
出院後的第一件事,我便去聖心辭去了現在的工作。
奇怪的是,沈冬行和尤雲舒卻沒有過多的挽留。
只是隨意寒暄了幾句。
辭職當晚,我接到一個陌生來電,說事情過去這麼多年了,讓我別再插手這件事,否則後果自負。
我將此事告訴了姜杉,她擔心我再次受到威脅,很快在仁愛附近的她家旁邊,幫我租了個新房。
暫時別無選擇的我,接受了她的好意,很快便搬了過去。
但威脅並沒有擊退我爲自己洗清清白的決心。
反而讓我更加肯定,有些人,已經開始心虛了。
就在這時,姜杉得到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當晚自稱是死者家屬的那批人,根本和死者沒有絲毫關系。
她們更像是受人指使,拿了好處前來解決我的社會流氓。
那麼當初沈冬行說的,在醫院聽到有家屬說要找我尋仇,想必就也不是真的了。
所以我們覺得,去找當年患者的家屬聊一聊顯得尤爲重要。
時間雖然已經過去多年,但老人的照片還擺放在家中最爲顯眼的位置,幹幹淨淨。
男人見我們是爲了父親而來,又止不住的抹去了眼淚。
當她得知我是誰的時候,撲通一下跪在了我的面前。
“對不起,穆醫生,這些年你受苦了。”
“當年是我們全家一意孤行,明知道父親身體狀況欠佳,還堅持要給他手術,其實就是想讓老人能多活幾年,沒想到......”
“後來有人告訴我,是你在術中使了手腳,才讓我父親沒能下得去手術台,讓我去告發你,說可以得到一筆安撫費。”
男人始終不敢抬頭看我一眼,繼續說道:
“我知道他們越是這樣,說明這件事情越不簡單,但當時的我,被父親的死蒙了心智,也急需用錢,就將你告了上去。”
“這些年,我的良心沒有一刻安生。”
“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您,穆醫生,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你。”
我的眼淚不爭氣的往外流,只有我知道,他的這些話,對於我來說,是多麼的珍貴。
姜杉將男人扶了起來,問他還記不記得是誰說的這些話。
男人眼睛轉了轉,搖了搖頭。
“他沒有露面,只是給我打了個電話,好像聽到電話裏有人叫他沈醫生。”
傍晚,我們離開時,姜杉握住了我的手,她在盡可能的給予我溫暖。
是的,我離清白又近一步了。
可似乎我們覺得就要接近成功時,事情就再也沒了進展。
我看着姜杉愁眉不展的樣子,心裏十分過意不去。
“沒關系,至少還有你相信我。”
她疲憊的抬頭看着我,深吸口氣:
“放心吧,我姜杉,絕不會放棄的。”
此時我的電話響起,是尤雲舒。
“穆斯年,你在哪,我有事找你,是很重要的事情。”
姜杉朝我點了點頭。
很快,尤雲舒來到了我的新住處。
她似乎跑的很快,氣息還沒有完全平穩。
當她看到意識到姜杉的存在時,突然間屏住了氣,一臉吃驚。
“不必避諱,她是我現在最信任的人。”
我語氣堅定的看着尤雲舒,指了指一旁的姜杉說道。
尤雲舒咽了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關於當年那件事情的處理,我確實存在很多問題。”
“穆斯年,對不起,是我沒有及時站出來,讓你白白受了委屈。”
“我想,雖然晚了些,但還是該將清白還給你。”
她頓了頓嗓子,眼神看起來多了幾分誠懇。
“當時的冬行,剛從國外回來不久,但我們很快便走在了一起。”
“他好勝心強,覺得事事都不能輸給你,於是,央求我盡快給他安排手術,可這完全不符合規定,但我想着他能力並不弱,就勉強答應了。”
“當場手術本該排給你,進入手術室後,冬行卻急着先上了手術台,無奈之下,我只能讓你在一側輔助,誰料本該毫無意外完成手術的他,中途卻發生了原則性的錯誤。”
“後來,冬行告訴我,他生病了,活不了幾年了,當時的我沒忍心將他供出來,所以默認了本該就是你的手術,看着他們將你帶走。”
說完,尤雲舒的兩行淚流了下來。
或許是因爲愧疚,或許是因爲悔恨。
“所以,現在又願意說出來的原因是什麼?他不是還病着嗎,這次怎麼不繼續守護着他了?”
我沒好氣的看着她。
“因爲這段時間我發現,冬行的病其實是騙我的。”
“而且他竟然在國外私開了好幾個賬戶,其中一個賬戶甚至和買賣人體器官有關聯。”
“我尤雲舒就是再沒人性,也絕不能如此違背一個醫生的職業操守。”
有了尤雲舒這個有力的人證,事情就變得簡單多了。
很快,姜杉的朋友便幫忙找到了做僞證的護士。
一切都朝在着勝利的地方行進着。
很快,在鐵一般的事實和證據下,沈冬行交代了所有經過。
沈冬行看向尤雲舒的眼神裏,布滿了疑惑不滿和仇恨。
兩個人看起來,似乎也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10
這起蒙塵已久的醫療糾紛最終得以平反。
我終於再次自信陽光的走在春風下。
尤雲舒因爲包庇沈冬行,也被送了進去。
護士李葉也因作僞證,難逃一劫。
那日在我身上刺了一刀的人,也被找到,送進了監獄。
至於沈冬行,因爲涉嫌過失殺人,販賣人體器官,教唆等,這輩子可能也見不到外面的陽光了。
我和姜杉站在仁愛醫院的天台上,想起我們第一次穿上一身白衣時的情景,不由得深深懷念。
“還想再做回醫生嗎?”
我回頭看了看陽光下的她,堅定的點了點頭。
做醫生是我從小到大的夢想,哪怕前方困難重重,我也不願放棄。
“但放下太久了,你要記得幫助我哦。”
我笑着向她說道。
姜杉立馬來了精神:
“幫別人補習,一直都是我的強項,誰叫我是你的班長呢?”
很快,我便再次通過了醫師資格證的考試,正式進入了仁愛。
雖然再也沒有人稱呼我爲穆一刀,但每天看着患者臉上漸漸減輕的痛苦,聽着一聲聲“穆醫生”的叫喊,我仿佛又找到那個多年前,渾身幹勁、意氣風發的自己。
這些點點滴滴,都在治愈着我多年丟失的尊嚴與價值。
我努力追趕,漸漸有了和姜杉搭檔的機會。
每天一起工作下班,默契與學生時代的我們相比,只增不減。
兩顆充滿能量的靈魂,終於漸漸碰撞在了一起。
一個雪天,剛結束一台手術的我們回到家中。
壁爐裏燒着暖暖的炭火,小狗在壁爐邊依偎着取暖。
很快,姜杉便將一桌火鍋放滿了桌子。
原來,她一直記着我的喜好。
也滿足了我飄泊後所有對家的渴望。
“想什麼呢,動筷子啊。”
我看了看她身上的圍裙,心裏一陣溫暖,狠狠地在她的臉上親了一口。
“班長先吃。”
姜杉的臉像是打了腮紅,放下筷子轉身走進了書房。
出來時,手上拿了一份資料。
“穆斯年,這是醫療部最近開始籌備的山區義診,我想你肯定會有興趣。”
說着將資料遞給了我,裏面夾了一份報名表。
原來,她就是那個一直知道我想要什麼的人。
我攥着報名表,眼含笑意的看着她,半天沒有說話。
“去吧,做你想做的。”
姜杉朝我點了點頭,眼神依舊溫柔而堅定。
這些年,我自以爲看透了人心,卻沒想到,這世上還有人,始終信我愛我,將我視若珍寶。
是姜杉,給了我重生的希望,給了我一個溫暖的家。
也是她讓我知道,無論何種逆境,都不該放棄自己。
她作爲醫者,不僅醫好了我的身體,還醫好了我一顆破碎的心。
從此,我將勇往直前,無所畏懼。
因爲道路的前方,總會有人與我並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