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知微這一夜睡得比改方案到凌晨三點還累。
出租屋的彈簧床吱呀響了半宿,她翻個身就看見窗台上媽媽去年送的多肉 —— 葉子蔫了半截,跟她現在的處境一模一樣。腦子裏像塞了團纏滿線的毛線,一邊是顧衍舟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冷得能凍住咖啡奶泡;一邊是醫院護士那句 “化療停了就麻煩了”,扎得人心尖發疼。
天剛蒙蒙亮,她就爬起來往醫院跑。病房裏媽媽剛醒,看見她眼下的黑眼圈就皺眉頭:“又熬夜改圖了?跟你說別這麼拼,身體要緊……” 話沒說完就咳嗽起來,手捂着胸口,臉色白得像張素描紙。
許知微趕緊遞水,順着媽媽的背,鼻子酸得厲害:“媽,不拼了,我找到好活兒了,錢的事您別操心。” 她沒敢說 “結婚” 那茬,怕媽媽以爲她走了歪路 —— 以前媽媽總說 “咱知微靠設計吃飯,幹淨,心裏踏實”。
從醫院出來,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許知微站在公交站,看着來往的車,突然想起昨天在咖啡廳,顧衍舟說 “給你一晚上時間考慮”。她摸出手機,翻到銀行餘額 —— 三位數,連媽媽一天的護理費都不夠。咬了咬牙,攔了輛出租車:“師傅,去顧氏大廈。”
顧氏頂樓的電梯比她以前租的單間還大,鏡面牆照得人無所遁形。許知微攥着包帶,手指都快把帆布包捏出洞來 —— 她今天特意穿了那件唯一的體面外套,還是昨天熨了三遍的,可跟電梯裏倒映出的自己比,總覺得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叮” 的一聲,電梯門開了。迎面就是 “法務部” 三個鎏金大字,比她以前公司的 logo 亮堂十倍。門口站着個穿職業裝的姑娘,看見她就笑:“是許小姐吧?顧總在裏面等您,合同已經準備好了。”
許知微跟着進去,一眼就看見顧衍舟。他還是那身黑西裝,坐在真皮沙發上,手裏拿着份文件,指尖夾着支鋼筆 —— 筆杆亮得能反光,一看就不是她這種用十塊錢中性筆的人能碰的。旁邊還坐着兩個穿西裝的男人,面前攤着厚厚的文件夾,跟電視劇裏籤百億合同的陣仗似的。
“坐。” 顧衍舟抬了抬眼,語氣跟昨天咖啡廳沒兩樣,沒什麼溫度,卻也沒讓人覺得被怠慢。
許知微剛坐下,法務就遞過來一份合同,足足十幾頁,打印得密密麻麻。她低頭一看,第一頁標題就差點讓她嗆着 ——《婚姻契約協議》,下面還括號標注 “非法律婚姻登記補充約定”,後面跟着一長串條款,比她以前接的最大的設計項目合同還細。
“第一條,甲乙雙方自願建立爲期三年的契約婚姻關系,僅用於應付甲方家族事務,不產生真實夫妻權利義務……” 法務念得字正腔圓,許知微卻聽得眼皮直跳。
等聽到 “每月需配合出席至少三次家族活動,每次活動需達成顧老爺子肉眼可見滿意的恩愛表現,具體行爲包括但不限於挽臂行走、對視微笑不低於三秒、主動爲甲方遞茶一次” 時,她忍不住插了句嘴:“顧總,這…… 這恩愛表現還有 KPI 啊?要是老爺子眼神不好,沒看見我遞茶怎麼辦?”
這話一出,旁邊兩個法務都憋着想笑,又不敢笑,肩膀微微抖。顧衍舟放下鋼筆,看了她一眼 —— 那眼神裏沒別的,就像設計師看改了八遍還沒對的方案,帶着點 “你怎麼這麼多問題” 的無奈:“顧老爺子眼神比你改方案時的甲方還尖,漏不了。”
許知微沒敢再說話,接着往下看。看到 “乙方不得幹涉甲方私生活,包括但不限於詢問甲方行程、查看甲方手機、對甲方社交關系發表評論” 時,她心裏嘀咕:“這哪是結婚,這是雇了個帶薪演戲的臨時工,還得遵守員工手冊。”
最離譜的是最後一條:“若乙方在契約期內擅自終止合作,需退還已支付款項,並賠償甲方名譽損失費,具體金額按乙方違約時已履行時間比例計算。” 許知微指着這條,咽了口唾沫:“顧總,這要是您先想終止,我能要違約金不?”
顧衍舟終於有了點表情,嘴角好像動了一下,又很快壓下去,跟沒動一樣:“我不會違約。” 他頓了頓,補充道,“合同裏寫了,若甲方違約,除支付全額三千萬外,額外賠償乙方精神損失費一百萬。”
許知微眼睛一亮 —— 一百萬!這條款還行,至少不像單方面霸王條款。她再翻回前面,看見 “籤約當日甲方支付乙方五十萬,作爲第一筆款項,用於乙方母親醫療費用”,心裏最後一點猶豫也沒了。
“我籤。” 她拿起筆,手卻有點抖 —— 以前籤設計合同,她下筆利落得很,改方案都沒這麼緊張,現在籤這 “賣身契”,筆尖在紙上頓了兩下才寫出 “許知微” 三個字,比畫施工圖還認真。
顧衍舟看着她籤完,接過合同掃了一眼,然後遞給法務:“按流程走,現在轉款。”
沒過兩分鍾,許知微的手機就響了 —— 銀行的轉賬提示音,一串零看得她眼睛發花。她數了三遍,確認是五十萬,突然鼻子一酸,差點掉眼淚 —— 這錢,能讓媽媽先做上化療了。
“款到了?” 顧衍舟問。
許知微點頭,聲音有點啞:“到了,謝謝顧總。”
“不用謝,合作而已。” 顧衍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裝袖口 —— 他的袖口永遠那麼整齊,連個褶子都沒有,“明天上午九點,我讓司機去醫院接你,搬去我那住。地址一會讓陸特助發給你,收拾點常用的東西就行,其他的那邊有。”
“搬過去?這麼快?” 許知微愣了一下。
“顧老爺子下周要見你,得提前適應。” 顧衍舟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她一眼,“記住你的角色,別穿幫。尤其是在老爺子面前,少說話,多微笑,跟着我來就行。”
許知微攥着手機,看着他的背影 —— 顧衍舟走路很直,像根挺拔的電線杆,就是太冷了點,跟他那棟玻璃幕牆的大樓似的,看着晃眼,摸着冰涼。
出了顧氏大廈,陽光比早上更暖了。許知微站在路邊,給溫晚發了條消息:“賣身契籤了,五十萬到賬,明天搬去顧衍舟家。”
沒兩秒,溫晚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聲音大得能震破聽筒:“許知微你瘋了?!那可是顧衍舟!星城出了名的冰山!你跟他住一塊,不怕被凍成冰棍?還有,那合同沒坑你吧?比如讓你給她洗襪子做飯端洗腳水?”
許知微笑了笑,蹲在路邊,看着來往的車:“合同沒坑,就是條款有點多,跟演電視劇似的。晚晚,我媽有救了,這就夠了。”
風裹着春天的味道吹過來,路邊的櫻花樹開了幾朵花苞。許知微摸了摸手機,心裏想着 —— 以後的三年,怕是比改一百套設計方案還刺激。不過沒關系,只要媽媽能好起來,她就敢試試。畢竟,她以前連甲方的奇葩需求都能滿足,還怕演不好一個 “顧太太” 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