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晨練?起不來!切磋?認輸!
思過崖那三個月的“刑期”,於凌笑笑而言,並非度日如年,反倒像是偷來的浮生閒月,倏忽即逝。對於某些指望着借此絕地逢生、磨礪道心甚至尋求突破的弟子來說,那或許是段難熬的時光。但對她這條志不在此的鹹魚而言,這九十天簡直是她穿越以來最美好、最愜意的“帶薪休假”(雖然並無薪俸可言)。
她完美地、超額地踐行了“睡眠乃人生第一要義”的核心指導思想。每日裏,除了被午時準點從崖頂垂下的吊籃裏那點寡淡得如同喂兔子般的飯食香氣(勉強)喚醒,完成機械性的“投喂”動作以維持生命體征外,其餘所有清醒與非清醒的時間,她都毫無保留地奉獻給了與周公私會。睡得天昏地暗,睡得日月無光,睡得幾乎要忘卻今夕何夕。以至於當兩名面容刻板、仿佛臉上刷了漿糊的執法弟子再度出現在洞口,毫無感情地通知她禁閉期滿,可以滾蛋時,她揉着惺忪睡眼,望着這處雖然簡陋卻給了她十足安全感的“單間”,心底竟油然生出一股強烈的“假期餘額已不足”的惆悵與依依不舍之情。
重回外界,重返雲嵐宗低階弟子聚居的那片區域,空氣似乎瞬間變得“嘈雜”而“浮躁”。靈氣濃度是恢復了正常,但也意味着無處不在的、令人心煩意亂的噪音——弟子們奔走呼喝的腳步聲、高談闊論的喧譁聲、修煉法術時的呼喝與爆鳴聲,以及那種彌漫在每一寸空氣裏、無形卻沉重地壓在心頭的、“奮鬥”、“進取”、“內卷”的龐大壓力場。
凌笑笑像一只被蠻力從溫暖巢穴裏掏出來、驟然暴露在冰冷空氣中的冬眠熊崽,耷拉着沉重無比的眼皮,每一步都慢吞吞得如同腳下粘了膠水,艱難地挪回分配給自己的那間偏僻石屋。對沿途偶爾投來的或好奇探究、或依舊帶着根深蒂固鄙夷的目光,她視若無睹,滿心滿眼只有一個念頭——趕緊撲回那張雖然硬邦邦但熟悉的木板床,把被強行中斷的回籠覺續上!
然而,宗門的鐵律與規矩,並不會因爲某個弟子的極端懶散而有絲毫通融。翌日,天光尚未撕破夜幕,遙遠的主峰方向,一聲清越冰冷、穿透力極強的鍾鳴便準時炸響,如同無形的鞭子,抽打在每一個弟子的耳膜上,粗暴地將所有人從睡夢中驅逐——殘酷的晨練時間,到了。
對於其他弟子而言,這是汲取東方朝陽初升時那一縷珍貴紫氣、淬煉肉身筋骨、打磨體內靈力的黃金時辰。對於凌笑笑來說,這無疑是慘無人道、反人性的酷刑!是對她鹹魚靈魂的赤裸裸迫害!
鍾聲轟鳴作響時,她正沉溺在一個極其美妙的夢境裏——無限量供應的仙俠版火鍋自助,翻滾的紅油湯底裏煮着各種靈氣四溢的妖獸肉片和奇珍異菇,香味幾乎要突破夢境的限制……那催命般的鍾聲如同九天冰瀑當頭澆下,瞬間將一切美味幻象砸得粉碎,只剩下冰冷的現實。
她痛苦萬分地在單薄的被褥裏蠕動了一下,發出一聲瀕死般的呻吟,試圖將腦袋更深地埋進那散發着皂角清香的枕頭裏(這是她回來後唯一添置的“奢侈品”),妄想隔絕那魔音灌耳。
【不起……絕對不起……打死也不起……】
【晨練?練什麼練?練了能立刻飛升嗎?飛升了就不用睡覺了嗎?邏輯在哪裏?】
【zzZZ……世界毀滅都別叫我……】
然而,屋外很快便傳來了弟子們迅速集合的雜亂腳步聲、因早起而略顯急促的呼吸聲,以及執法弟子那毫無波瀾、例行公事般的點名吆喝聲。這聲音如同精準的追蹤導彈,越來越近,最終毫無意外地停在了她那扇破舊的木門外。
“凌笑笑!凌笑笑可在屋內?”門外傳來冷硬的詢問,帶着一絲顯而易見的不耐煩。
凌笑笑緊閉雙眼,全力屏住呼吸,試圖將自己僞裝成一團沒有生命的空氣,一顆路邊的石頭。
“凌笑笑!”門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錘擊,“再不應答,便記你晨練缺席一次!宗門規矩,累積三次缺席,扣除本月全部例俸!”
例俸?!
雖然那點份例微薄得可憐,但裏面可包含着她每日賴以果腹的靈谷、偶爾能嚐到點甜頭的鮮果,甚至還有那麼幾塊下品靈石!扣光了,難道讓她去喝西北風嗎?雖然西北風管夠,但它不頂餓啊!
掙扎。劇烈的、天人交戰的掙扎。睡眠的誘惑與飢餓的威脅在腦海中瘋狂廝殺。
最終,對基礎生存物資的微弱渴望(以及避免因扣除例俸而引來更多麻煩的考量),以極其微弱的優勢,暫時戰勝了那強大無比的睡魔。她如同身患重疾、彌留之際的病人般,發出一連串痛苦的呻吟,艱難地、幾乎是蠕動着從那張冰冷的木板床上爬了起來,用遊絲般的氣力,有氣無力地朝着門外應了一聲:“……在……馬上……就來……”
聲音飄忽、虛弱,活像是從古墓裏剛爬出來的。
等她頭發如同被雷劈過般炸開、衣帶歪斜系着、眼神渙散得沒有焦點,一步三晃、仿佛隨時會就地暈厥地蹭到晨練廣場時,絕大部分弟子早已在各自固定的位置上站得筆直,伴隨着教習師兄那中氣十足、不容置疑的口令,開始虎虎生風地演練基礎煉體拳法或是屏息凝神地引導周天靈氣了。她的到來,像一滴墨水滴入了清澈的水池,瞬間引來了大片毫不掩飾的側目。
那些目光中摻雜着毫不掩飾的驚訝(她居然真的來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毫不褪色的鄙夷(如此儀容不整,姍姍來遲,成何體統!)、以及純粹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戲謔與嘲諷。
負責督導晨練的教習師兄皺着眉頭,目光如電般掃過她這副尊容,顯然也早已對這位“名人”的事跡如雷貫耳,連訓斥都懶得浪費口水,只是極其不耐地、像是驅趕蒼蠅般揮了揮手,示意她趕緊滾到隊伍裏去,別擋着道。
凌笑笑如蒙大赦,立刻耷拉着腦袋,溜邊蹭到了隊伍最邊緣、最不顯眼、最容易摸魚的一個角落。然後……開始了她的獨家“站樁式深度冥想”(其實就是站着睡覺)。
說是演練拳法,她的動作軟綿綿、慢八拍,如同夢遊,手臂抬得似有千鈞重,下盤虛浮得像是踩在棉花上,與其說是在練拳,不如說是在模仿狂風中被蹂躪的殘柳,姿態歪歪扭扭,慘不忍睹。說是引導靈氣,她眼皮耷拉得幾乎完全閉合,周身靈氣死寂一片,波瀾不驚,仿佛這具身體是塊萬古不化的絕靈頑石,與周遭活躍的靈氣環境格格不入。
教習師兄那嚴厲的目光如同探照燈,幾次冰冷地掃過她這片區域,最終都化作一聲無聲的嘆息,無語地移開,徹底選擇了眼不見爲淨。其他弟子更是忙着自己的修煉,或是暗中鄙夷,或是幹脆當她完全不存在,生怕沾染上她那股懶散晦氣。
一場本該是“朝氣蓬勃”、“揮灑汗水”的晨練,就在這種詭異而分裂的氛圍中走向尾聲。其他弟子或是神采奕奕、容光煥發,或是大汗淋漓、暢快淋漓地陸續散去。凌笑笑則像是被一群隱形的壯漢暴揍了三天三夜,耗幹了最後一絲精氣神,拖着仿佛灌滿了鉛的雙腿,第一個溜出廣場,挪回自己的石屋,門一關,倒頭便繼續那被中斷的、至關重要的回籠覺大業。
到了下午,則是宗門規定的弟子間自由切磋時間,美其名曰“互相印證所學,提升實戰應變能力”。廣場上再次人聲鼎沸,呼喝聲、木劍交擊聲、低階法術碰撞的噼啪聲不絕於耳,熱鬧非凡。
凌笑笑再次如同被押赴刑場般,被迫出現在場地最邊緣的角落。腦袋如同小雞啄米般一點一點,與周公約會的渴望強烈得幾乎要實質化。她拼命地收縮自身存在感,恨不得當場領悟隱身術,或者幹脆變成場地邊一棵無人問津的狗尾巴草。
然而,麻煩這東西,往往你不去找它,它卻偏愛主動找上門。
一個身形壯實、肌肉賁張、臉上寫滿了“我很能打”和“我想出名”的男弟子,似乎是爲了在衆人(尤其是某位可能路過的高級弟子或長老)面前彰顯自己的勇武,又或許是單純看這個曾經囂張跋扈如今卻慫包落魄的女弟子極其不順眼,徑直大步走到了她面前,手中訓練用的木劍帶着風聲,“唰”地一下指向她鼻尖,聲音洪亮,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挑釁意味:
“凌師妹!聽聞你近日在思過崖‘潛心’修煉,修爲‘大進’啊?來來來,不如趁此機會,我們師兄妹二人切磋一番,也好讓師兄我‘指點’你幾招?放心,師兄我會手下留情的!”
周圍瞬間安靜了一片,許多原本在切磋或圍觀的目光,“唰”地一下全被吸引了過來,空氣中瞬間充滿了看好戲的興奮因子。誰不知道凌笑笑那點修爲早就停滯不前,而且實戰能力約等於零?這壯碩弟子分明是想捏軟柿子,讓她當衆出個大醜,以此給自己揚名立萬。
若是原主在此,以她那一點就炸的炮仗脾氣和極度脆弱的自尊心,此刻怕是早已被激得面紅耳赤,不管打不打得過,先尖叫着撲上去廝打一番再說,正好落入對方圈套。
然而,現在的凌笑笑,只是被那劍風驚擾了瞌睡,極其不耐煩地、懶洋洋地抬了抬仿佛粘在一起的眼皮,瞥了眼前方那明晃晃、幾乎要戳到臉上的木劍尖,以及對方那張寫滿“快打我快打我”期待表情的臉,然後又漠然地耷拉下眼皮。
好麻煩……
好想睡覺……
動手好累……會出汗,會喘氣,會消耗能量……
在所有人期待、興奮、唯恐天下不亂的目光注視下,只見她慢吞吞地、極其自然地舉起了右手,如同課堂上學童想要如廁般隨意,聲音平淡得沒有一絲波瀾,清晰地吐出了三個字:
“我認輸。”
衆人:“?????”
那挑釁的壯碩男弟子臉上的得意笑容瞬間僵住,舉着的木劍僵在半空,那表情活像是興沖沖準備享用大餐卻一口咬到了石頭,錯愕、懵逼,甚至有點滑稽:“你……你說什麼?你還沒打呢!”
“我說,我認輸。”凌笑笑面無表情地重復了一遍,語氣裏甚至帶上了一絲被打擾後的不耐煩,仿佛對方問了一個極其愚蠢的問題,“師兄你贏了。恭喜你。現在我可以走了嗎?”
幹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沒有不甘,沒有憤怒,沒有羞恥,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尷尬。平靜得仿佛在陳述“今天太陽是從東邊出來的”這種客觀事實。
全場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這匪夷所思的操作驚呆了!宗門切磋,向來提倡的是迎難而上,磨練意志,切磋第一,勝負第二(雖然沒人真的信),哪有連架勢都不擺、直接開口認輸的?!而且還是如此理直氣壯、迫不及待、仿佛占了天大便宜般的認輸?!
那壯碩男弟子一口老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臉憋得如同紫漲的豬肝。他肚子裏準備了滿坑滿谷的嘲諷話語、教訓說辭、勝利宣言,此刻一句也派不上用場!就像是蓄足了全身力氣,一拳頭狠狠砸出去,卻砸進了一團軟綿綿、毫不受力的棉花堆裏,那種極致的落空感,憋屈得他幾乎要當場吐血三升!
“你……你怎能如此沒有上進之心!如此怯懦!簡直丟盡了我們雲嵐宗的臉面!”他只能色厲內荏地、幹巴巴地呵斥道,試圖找回一點場子。
凌笑笑反而用一種看傻子的奇怪眼神瞥了他一眼,仿佛無法理解他爲何如此激動:“明知道打不過,主動認輸,不是避免受傷、節省彼此時間的合理選擇嗎?爲什麼要進行一場注定被虐、毫無意義的無謂爭鬥?這不符合效率最大化原則。”
她說的……聽起來好像有點道理?但仔細一想,這他媽根本就是歪理邪說!這是弱肉強食、崇尚力量的修仙界!怎麼能如此毫無血性?如此躺平任嘲?!
最終,那壯碩男弟子看着她那副“你能拿我怎樣”的徹底擺爛模樣,只覺得一拳拳都打在空氣上,憋屈得無以復加,只能狠狠地跺了跺腳,罵了句“爛泥扶不上牆!無可救藥!”,憤憤然地轉身離去,連背影都透着一股鬱悶。
周圍看熱鬧的弟子們也是面面相覷,竊竊私語,覺得這凌笑笑怕是徹底廢了,連最後一點廉恥和臉面都徹底扔在地上踩碎了。議論聲中,鄙夷之色更濃,但也多了幾分“果然如此”、“真是沒勁”的無趣和索然。
凌笑笑才不在乎這些聒噪的蛙聲。她只慶幸自己又機智地避免了一場不必要的體能消耗和精神損耗,保住了寶貴的鹹魚能量。
又過了幾日,宗門每月一次的小型資源爭奪戰(主要是一些用於鼓勵低階弟子的下品丹藥、少量靈石和普通材料),在中央演武場如期舉行。弟子們大多摩拳擦掌,眼神熱切,氣氛劍拔弩張,畢竟蚊子腿也是肉。
凌笑笑照例縮在人群最後面,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裏,旁若無人地打着哈欠,心裏盤算着等會兒回去是睡個悠長的午覺,還是研究一下昨天在後山偶然發現的那種酸澀野果能不能釀成醋。
主持事務的弟子拿着名冊,一個個念着名字,被念到的人需上場選擇對手,或是接受他人的挑戰,勝者才能獲得一份資源。
很快,那個熟悉的名字被念了出來。
“凌笑笑!”
一瞬間,好幾道不懷好意、如同餓狼看到了小肥羊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射了過來。空氣中甚至響起幾聲輕微的、不屑的嗤笑。顯然,在大多數人眼裏,她依舊是那個可以隨意拿捏、白送資源的移動經驗包。
在衆多或惡意、或看戲的目光注視下,凌笑笑慢吞吞地、極其不情願地從角落裏挪了出來,腳步拖沓得像是要去刑場。
就在所有人都以爲她至少會裝模作樣地掙扎一下,哪怕是爲了那點微不足道的資源,或是維護那早已不存在的尊嚴時。
只見她走到場中,對着那位主持弟子,以及台下黑壓壓的人群,再次面無表情地、熟練地舉起了她的右手,語氣是一如既往的平淡無波,吐出了足以讓所有人再次石化的六個字:
“我放棄本次爭奪。”
說完,甚至不等主持弟子回應,也不看台下衆人那精彩紛呈的表情,極其幹脆地轉身,邁着她那特有的、慢吞吞卻毫不留戀的步伐,徑直朝着場外走去。仿佛那些能引起其他弟子爭搶頭破血流的低階資源,在她眼裏和路邊硌腳的碎石塊毫無區別,多看一眼都嫌浪費精力。
全場再次陷入一片詭異的死寂,落針可聞。
主動放棄資源爭奪?!這在資源匱乏、競爭激烈、人人爭搶的修仙界,簡直是聞所未聞、匪夷所思的奇聞!哪怕是知道自己實力不濟的弟子,也會上台走個過場,搏一搏運氣!直接放棄?這得是多大的“魄力”(或者說多厚的臉皮)?
短暫的寂靜後,是更加洶涌的譁然和議論。
“她是不是在思過崖把腦子徹底待壞了?”
“修爲廢了,現在連最後一點心氣都沒了嗎?”
“真是……徹底沒救了。爛泥扶不上牆。”
“以後離她遠點,感覺晦氣。”
風言風語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比以往更加刻薄。
但凌笑笑對此充耳不聞,甚至覺得耳邊清淨了不少。那些議論如同背景噪音,根本無法穿透她精心構建的“懶散結界”。
晨練?能躲就躲,躲不過就站着睡!
切磋?直接認輸!毫無心理負擔!
資源?主動放棄!絕不沾染麻煩!
完美貫徹“三不”原則:不努力、不競爭、不惹事。將存在感降至冰點,將能耗降至最低。
她只想在這卷得天昏地暗、人人恨不得把別人踩下去的修仙界,爲自己艱難地辟出一小塊可以安穩躺平、苟且偷生的淨土。雖然周圍的目光依舊不善,議論依舊難聽,但……
至少,顯而易見的麻煩確實因此減少了許多。
能躺着吸收靈氣(雖然她基本不吸),就絕不坐着練功。
能用一個字回答,就絕不說兩個字。
能省一分力氣,就絕不多動一根手指頭。
這,就是凌笑笑悟出的、屬於她自己的、獨一無二的生存之道。雖然前途依舊迷霧重重,但至少眼下,她覺得自己找到了一條……相對省力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