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巨鹿的硝煙散去,諸侯俯首,項羽的威望如日中天。然而,表面的臣服之下,是涌動的暗流。項羽憑借無匹的勇武和巨鹿的勝利威壓諸侯,強行分封,將偌大的秦帝國疆土切割成十八塊,分封給有功之臣、六國後裔以及投降的秦將。他自己則攜帶着無法估量的財寶與美人,志得意滿地準備返回西楚彭城,享受霸主的榮光。

這一系列看似慷慨的分封,實則埋下了無數的隱患。分封不公,舊貴族與新興軍功集團矛盾重重,地理劃分犬牙交錯,許多人心懷怨懟,只是懾於項羽的兵鋒,暫時隱忍。天下,進入了一個微妙而脆弱的“後巨鹿”時期。

正是在這段相對平靜(至少對強大的楚軍主力而言)的間隙,餘二喜獲得了寶貴的時間來經營他的揚威軍和匠坊。他被項羽封爲“東楚君”,獲得了一塊位於楚國東部、相對富庶且靠海的封地,這更讓他有了穩固的根基和資源來實施自己的計劃。

揚威軍的營地已然氣象一新。不再是亂糟糟的帳篷,而是規劃整齊的營房、校場、倉庫和匠作區。餘二喜將現代軍事管理的理念融入其中,強調紀律、衛生和效率。士卒們除了日常操練,還需要輪值參與營地建設和農田開墾,以做到部分自給自足,減少對後方補給的依賴。

匠坊更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呂宓的引薦下,餘二喜見到了墨家巨子墨蒼梧,自從項羽麾下曾有人欲強征墨家工匠造攻城器械,被墨蒼梧以機關陷阱擊退,雙方結下暗怨後,墨家一直避世;劉邦謀士酈食其曾派人遊說,許以“建國後復墨家之學”,墨蒼梧識破其虛言,婉拒後焚毀聯絡密信,始終保持獨立。沒想到被呂宓說動,到了餘二喜的軍營。

墨蒼梧帶着幾位精通墨家機關術、因戰亂而隱居的匠人悄然加入。他們帶來了更爲精密的工具制作方法和一些失傳的技術圖譜。結合餘二喜的微觀辨識和現代知識,匠坊開始嚐試小批量生產標準化的弩機零件、更輕便堅固的鑲鐵皮甲,甚至開始研究如何利用水力驅動更大的鼓風爐和鍛錘。

這一切的背後,都離不開呂宓的鼎力相助。她被餘二喜正式任命爲“行人令”,名義上負責對外聯絡和文書,實則是他的首席謀士與技術顧問。她以女子之身,卻能以驚人的效率處理繁雜事務,其聰慧與幹練,很快贏得了揚威軍上下(除了最初一些抱有偏見的粗漢,在被龍且“教育”過後)的尊敬。

這日,餘二喜正在與呂宓、墨蒼梧商討如何進一步優化新式弩機的射程和耐久度問題。他無意間又提到了“統一戰線”和“把朋友搞得多多的”這些理念,並引申開去,談及了如何發展生產、鼓勵工匠創新、甚至提到了某些原始的“標準化”和“流水線”作業的雛形概念。

呂宓靜靜地聽着,墨蘭色的眼眸中閃爍着越來越亮的光彩。她自幼接觸百家學說,尤精墨家務實之道,但也深感其局限。而餘二喜提出的這些想法,看似零散,卻隱隱構成了一套完全不同於傳統治國、治軍理念的體系,更加注重實效、組織與底層力量的調動。

“將軍,”呂宓忍不住打斷他,語氣中帶着難以抑制的驚嘆,“您這些想法……諸如‘標準化’以確保軍械質量如一,‘鼓勵工匠’以激發其潛能,‘發展生產’以夯實根基……看似瑣碎,實則環環相扣,直指強兵富國之本!這絕非尋常兵家或法家之道所能涵蓋!敢問……這套學問,是否也源自那位‘毛先生’?”

墨蒼梧也懷着虔誠的目光,對毛先生充滿着敬意,餘二喜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求知欲與震撼的光芒,心中有些好笑,又有些得意。他點了點頭,含糊道:“毛先生學究天人,其所言所行,往往發人深省。可惜,我也只得其皮毛。”

呂宓卻鄭重地搖頭:“將軍過謙了。即便是皮毛,亦是足以開宗立派的智慧!若能將其整理、實踐,其效用恐不在《孫子兵法》之下!”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決斷,“將軍,您可知‘稷下學宮’?”

餘二喜心中一動:“可是戰國時齊國的那個百家爭鳴之所?”

“正是。”呂宓頷首,“秦滅六國,焚書坑儒,稷下學宮亦遭劫難,典籍散佚,學者流亡。然而,總有一些東西留存下來。”她壓低了聲音,“我呂家祖上曾與學宮有舊,僥幸保存下部分……並非竹簡帛書,而是一些當年學宮學者,尤其是注重‘格物’一派的……研究手札與實物殘篇。”

餘二喜的呼吸頓時急促起來!稷下學宮的遺產!這簡直是雪中送炭!

“在何處?”他急問。

呂宓微微一笑:“部分在我手中,還有部分,藏於一位隱居於附近山中的故人之處。此人乃當年學宮工家一脈的後人,性情有些古怪,但於機關、冶煉之術,確有獨到之處。若將軍有興趣,我可引薦。”

“有興趣!太有興趣了!”餘二喜毫不猶豫,“此事關乎我軍未來根基,還請呂姑娘盡快安排!”墨蒼梧今天也是大開眼界,墨家一直在亂世中守着“不助暴、不逐利”的底線,尋找能承載墨家理想的“仁主”,今天看來這便是尋得了,便以墨家的機關術,影響大局,打造一個理想淨土。

呂宓看着餘二喜毫不掩飾的興奮與重視,心中那份因才華被賞識、理念被認同的滿足感愈發強烈。她漂泊許久,見過太多只知爭權奪利、或空談仁義的所謂英雄豪傑,像餘二喜這般既懷揣宏大戰略(如統一戰線),又如此腳踏實地關注“工匠”、“生產”這些被士大夫視爲“末技”的君主,她從未見過。

她感覺自己的心,正被這個謎一樣的男子,以一種不同於世俗男女之情的方式,牢牢吸引。

“好。”呂宓點頭,“我明日便去安排。不過,將軍,這些典籍與技藝,畢竟年代久遠,且多有殘損,恐需將軍以其‘毛先生’所授之學,予以印證、補全,方能真正煥發生機。”

“這是自然!”餘二喜信心滿滿。有實物和手札作爲基礎和掩護,他再拿出一些超越時代的知識,就更加順理成章了。

接下來的幾天,墨蒼梧帶着墨家的工匠,加入到了餘二喜的工坊,呂宓秘密往來於軍營與深山之間。她帶回了第一批“遺產”——幾捆用特制油布包裹、得以在潮溼環境中保存下來的皮卷和竹簡,上面記載着一些古代工匠對於力學、幾何學、礦物辨識的樸素認知和猜想,雖然粗淺,卻體系初具。更重要的是一些實物:幾件極其精密的青銅測量工具(類似卡尺和矩尺),一些經過特殊處理的、強度極高的合金樣本,甚至還有幾張描繪着復雜水利和傳動機構的設計草圖!

餘二喜如獲至寶,立刻投入到對這些“遺產”的研究中。他白天處理軍務,夜晚則與呂宓以及墨蒼梧等人一起,在燈火通明的秘密工坊內,對照着古代手札,結合自己的現代知識,進行解讀、驗證和改良。

他發現,古人的智慧遠超他的想象,許多原理他們已經觸及,只是受限於材料、工具和系統理論,無法深入。而他,正好可以填補這最後的空白。

在呂宓驚嘆的目光中,餘二喜不僅迅速理解了那些佶屈聱牙的古文和復雜的草圖,更能一針見血地指出其中的關鍵與謬誤,並提出切實可行的改進方案。他隨手畫出的幾何圖示,對力臂、齒輪傳動比的計算,都讓呂宓和墨家的匠人們目瞪口呆,仿佛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將軍真乃神人也!”墨蒼梧顫抖着撫摸着餘二喜剛剛繪制出的、帶有標準刻度的新型遊標卡尺圖紙,老淚縱橫,“先輩遺志,竟能在將軍手中重現並光大!老夫……死而無憾矣!”

呂宓站在一旁,看着在圖紙和工具間專注忙碌的餘二喜,他眉頭微蹙,眼神銳利,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他正在攻克的技術難題。那種純粹的、創造性的專注,讓她心弦微動。她越發確信,自己選擇輔佐此人,是此生最正確的決定。

她不僅被他的言論吸引,更被他這種化理念爲現實的能力和行動力所深深折服。

稷下學宮沉寂的智慧火種,在這個穿越者的手中,與來自未來的知識碰撞、融合,即將在這亂世之中,燃起一場前所未有的科技與工業變革的星火。而這星火之源,正悄然孕育在餘二喜的揚威軍營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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