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威軍營地的匠坊區,如今已成爲戒備森嚴、卻又充滿活力的心髒地帶。在呂宓尋回的稷下學宮遺澤與墨蒼梧的協助下,餘二喜腦海中的許多構想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變爲現實。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匠坊旁那條湍急的溪流上。溪水被新修建的引水渠分流,匯聚到一座高大的木制水輪旁。水輪吱呀作響,在流水的沖擊下緩緩轉動,通過一套由餘二喜親自設計、呂宓督造完成的復雜連杆和齒輪組,將圓周運動轉化爲沉重的、有節奏的上下往復運動。
連杆的末端,連接着一個巨大的、包裹着熟鐵的鐵木重錘。隨着水輪的轉動,重錘被高高拉起,然後借着自身的重量和勢能,轟然落下,精準地砸在下方鐵砧上燒紅的鐵坯上!
“咚!!!”
一聲沉悶而有力的巨響,仿佛大地都在微微震顫。火星四濺,那塊需要數個壯漢輪流揮動大錘反復鍛打才能成型的鐵坯,在這一次重擊下,便肉眼可見地變形、壓實!
周圍圍觀的工匠、被允許前來觀摩的揚威軍軍官,甚至包括聞訊趕來的龍且,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不可思議的一幕。
“我的老天爺……”一個老鐵匠喃喃自語,布滿老繭的手微微顫抖,“這……這一下的力氣,抵得上俺們掄半天錘子了!”
“省力!太省力了!”另一個工匠興奮地喊道,“而且這力道,這均勻度!俺打了一輩子鐵,從沒想過還能這樣!”
龍且張大了嘴巴,半晌才合上,用力拍着餘二喜的肩膀(餘二喜早已習慣性地扎穩下盤):“餘老弟!你這腦子是怎麼長的?連水都能幫你打鐵了?!這要是用來打造兵器鎧甲,那還了得!”
餘二喜揉了揉發麻的肩膀,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水力鍛錘的成功,意義遠不止於提升效率。它標志着動力應用的革命性突破,爲更大規模的標準化生產奠定了基礎。他甚至可以預見,未來利用水力進行鼓風、磨面、甚至驅動更復雜的機械。
“這還只是開始,龍大哥。”餘二喜指着那套機構,“只要我們摸透了原理,還能造出更大、更高效的。到時候,我揚威軍的兵甲之利,將冠絕天下!”
“哈哈哈!好!俺就等着那一天!”龍且興奮得滿臉放光。
呂宓站在餘二喜身側,墨蘭色的眼眸中異彩連連。她親眼見證了餘二喜如何將那些古老的、停留在猜想階段的圖紙和零散記載,變成了眼前這實實在在的、轟鳴作響的奇跡。這種將知識轉化爲力量的過程,讓她深深着迷。
就在匠坊區爲水力鍛錘的成功而歡欣鼓舞時,一騎快馬沖破營地哨卡,直抵中軍大帳。騎士渾身塵土,面帶焦急,乃是範增派出的斥候。
“報——!上將軍!亞父有緊急軍情!”
帥帳內,項羽正在與幾名將領商議返回彭城的路線和儀仗,聞言眉頭一皺:“講!”
“稟上將軍!據多方探報,漢王劉邦,自受封漢中以來,並未安於封地,暗地裏積極整軍備戰,操練士卒,廣納流民,其麾下蕭何更是竭力經營巴蜀,囤積糧草,其心……恐叵測啊!”
帳內頓時一靜。是那個劉邦?那個見了上將軍唯唯諾諾、借兵的劉邦?
項羽聞言,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爆發出一陣不屑的狂笑:“哈哈哈!我當是何事!劉季那廝,不過是冢中枯骨,僥幸得封漢王,偏安一隅已是他的造化!整軍備戰?就憑他手下那些殘兵敗將,亞父未免太過謹慎了!”
他擺了擺手,渾不在意:“爾等不必驚慌。劉季若敢異動,我大軍旦夕可至,必叫他重蹈彭城覆轍!眼下首要之事,是返回彭城,安定人心,享受太平!”
“上將軍!”那斥候急道,“亞父言,劉邦此人,能屈能伸,最是隱忍,其志不小!不可不防啊!亞父懇請上將軍,或增兵漢中四周以爲監視,或尋機召劉邦入朝,削其權柄,以防養虎爲患!”
“夠了!”項羽笑容一斂,面露不耐,“亞父年紀大了,難免瞻前顧後。我項羽行事,何須如此小心翼翼?章邯四十萬大軍我尚且不放在眼裏,何況一劉季?傳令下去,按原計劃,三日後,拔營回彭城!”
“上將軍!”
“退下!”
斥候無奈,只得悻悻退走。
消息很快傳到了範增耳中。老人聽完匯報,久久沉默,最終化作一聲長長的、充滿無力感的嘆息。他走到帳外,望着西方漢中方向,渾濁的眼中充滿了憂慮。握着鳩杖的手因爲用力而指節發白。他看穿了劉邦的僞裝,看清了那平靜水面下的暗流洶涌,卻無法說服被勝利和自負蒙蔽了雙眼的項羽。
一種巨大的危機感和孤立無援的悲涼,籠罩了這位老謀士。
與此同時,揚威軍營地的歡慶氣氛也因這傳來的消息而稍稍冷卻。
餘二喜聽到龍且大大咧咧轉述的軍情和項羽的反應後,心中並無意外,只有一聲暗嘆。歷史的慣性果然強大,項羽對劉邦的輕視,範增的忠言逆耳,一切都如同劇本般上演。
“餘老弟,你說亞父是不是太小心了?劉邦那老小子,還能翻天不成?”龍且灌了一口酒,滿不在乎地問。
餘二喜看着眼前轟鳴的水錘,目光深邃:“龍大哥,水力無形,卻能推動這千斤重錘。人心似水,看似柔弱,匯聚起來,亦能摧城拔寨。劉邦,或許個人勇武不及將軍萬一,但其善於用人,懂得隱忍,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他頓了頓,低聲道:“有時候,最致命的威脅,並非來自正面的猛虎,而是隱藏在暗處,不斷積蓄力量的毒蛇。”
龍且聽得似懂非懂,撓了撓頭:“管他猛虎毒蛇,在咱們絕對的實力面前,都是土雞瓦狗!來,喝酒!慶祝你這水錘大成!”
餘二喜笑了笑,與他碰碗,心中卻已警鈴大作。劉邦的動向,印證了他的判斷。天下,遠未到太平的時候。既然來了這個大爭之世,無論結果如何,也要嚐試用自己的後世的理念,打造一個比漢朝更強大的華夏。他必須抓緊這寶貴的和平間隙,更快地壯大自己。
他望向西方,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萬水,看到了那個正在漢中默默積蓄力量的宿敵。
水力鍛錘的轟鳴,仿佛是戰鼓的前奏。短暫的和平,即將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