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雖然結束,但硝煙似乎還未完全散去,易楊卻已沉浸在全新的世界裏。他利用一切空閒時間,甚至熬夜,將系統導出的《去月球》項目文件進行梳理和微調,確保它能在當下的技術環境下完美運行。他仿佛已經能聽到那動人的鋼琴旋律,看到約翰尼和莉娃的故事在這個世界掀起的情感風暴。
他甚至起草了一份簡要的計劃書,沒有過多華麗的辭藻,只是清晰地闡述了《去月球》的核心玩法(如果那能算玩法的話)、情感沖擊力、目標受衆以及其作爲“口碑作品”可能帶來的長期品牌效益。他抱着萬一的心態,希望公司裏或許還有能看懂的人。
這份計劃書,他沒有直接提交給張碩,而是通過公司內部系統,抄送給了項目主管和一位據說比較開明的副總。
然而,石沉大海。
副總那邊毫無回音。倒是項目主管私下找他聊了兩句,語氣委婉卻帶着無奈:“小易啊,想法很……獨特。但現在公司業績壓力大,張總那邊的方向是公司肯定的。你這個……成本雖然不高,但畢竟需要投入人力物力,也沒有明確的付費點,上面很難通過。”
易楊心裏沉了沉,但並未完全意外。
真正的風暴來得比他預想的更快。
第二天下午,人事部的郵件悄然而至,冷冰冰地躺在郵箱首頁——“關於試用期員工易楊崗位調整及終止勞動合同事宜的溝通通知”。
理由冠冕堂皇:試用期表現不符合崗位要求,缺乏團隊協作精神,且近期有嚴重違反公司規定的行爲。
“不符合崗位要求?違反規定?”易楊看着郵件,氣笑了。他唯一“違反”的,大概就是沒有對張碩唯命是從。
他被“請”到了人事部的小會議室。張碩居然也在,抱着胳膊,斜靠在椅子上,臉上是一種混合着虛僞惋惜和勝利者姿態的表情。
人事經理是個面無表情的中年女人,照本宣科地念着提前準備好的說辭,什麼“公司戰略調整”、“個人發展與公司方向存在偏差”……
“小易啊,我很痛心。”張碩假惺惺地開口,“年輕人有想法是好的,但不能好高騖遠。公司給你提供了平台,你卻總想些不切實際的東西,甚至私下動用公司資源搞自己的項目,這已經嚴重違反了紀律。”
“私下動用公司資源?”易楊挑眉,他用的可是自己的電腦和U盤。
“你電腦裏的那些‘私活’,難道不是?”張碩皮笑肉不笑,“難道還是公司讓你做的?”
易楊瞬間明白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電腦裏那些《去月球》的文檔,成了最好的“證據”。
人事經理推過來一份文件:“這是解除勞動合同通知書,籤字吧。公司會按法律規定支付你試用期補償。”
空氣凝滯。易楊看着那份文件,又看看一臉得意的張碩,忽然覺得一切爭辯都索然無味。在這個地方,在這個人手下,他的任何想法都注定令人窒息。離開,或許才是真正的開始。
他拿起筆,看了一遍合同,沒有再說什麼,利落地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收拾一下個人物品,交接一下工作,今天就可以離開了。”人事經理公事公辦地補充道。
所謂的交接,不過是把電腦密碼告訴行政而已。他的工作,本來也還沒接觸到核心內容。
工位上的東西很少。一個杯子,幾本專業書,還有那盆小小的、沒人注意的綠蘿。他把東西一樣樣放進一個空置的紙箱裏,動作不疾不徐。
周圍的同事大多低着頭,假裝忙碌,避免與他對視,只有偶爾瞥來的目光帶着復雜的情緒,有同情,有驚訝,也有事不關己的漠然。沒有人上前說話,壓抑的辦公環境早已磨平了多餘的溫情。
張碩就站在不遠處的辦公室門口,隔着玻璃窗看着,嘴角掛着一絲毫不掩飾的冷笑,仿佛在欣賞一場精心編排的戲劇終於落幕。
易楊抱起紙箱,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待了沒多久的工位,屏幕已經暗下,鍵盤冰冷。他沒有再看張碩的方向,轉身走向電梯間。
電梯緩緩下行,數字不斷跳動。金屬門映出他平靜的倒影,和懷裏那個寒酸的紙箱。
走出公司氣派的旋轉玻璃門,傍晚的風帶着些許涼意吹拂過來。他停下腳步,轉過身,抬起頭。
身後是聳立的寫字樓,在夕陽的餘暉下泛着冷硬的金屬光澤。樓頂上,公司的巨幅Logo格外醒目——那是一個設計抽象、意在表現“輝煌”和“科技”的圖案,此刻看來卻充滿了諷刺。
他曾以爲這裏會是他用另一個世界的瑰寶開啓夢想的地方,現實卻給了他沉重一擊。
但他眼中的光芒並未熄滅,反而像是被這挫折擦得更亮。
他抱緊了懷裏的紙箱,裏面裝着他寥寥無幾的個人物品,以及那個承載着一個世界智慧的U盤,正安靜地躺在書本旁邊。
最後看了一眼那巨大的招牌,易楊轉過身,沒有再回頭,徑直步入了下班熙攘的人流之中。
他的背影挺直,步伐沉穩。
這個地方拋棄了他,但他卻感覺握住了一個更大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