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傷痕裏的陽光，日子裏的甜
李建國背上的淤青像塊不規則的墨團，在蒼白的皮膚上格外顯眼。王秀蘭給他塗藥時，棉籤剛碰到皮膚，他就忍不住齜牙咧嘴。
“疼就說一聲，別硬撐。”王秀蘭的聲音帶着哭腔，棉籤上的藥酒浸得太多，順着淤青往下淌，滴在床單上，暈開小小的黃漬。
“沒事，這點疼算什麼。”李建國咧嘴笑，想扮個輕鬆的表情，卻疼得抽了抽嘴角，“想當年我在工地上摔斷過腿，躺了仨月，那才叫煎熬。”
“又提當年勇。”王秀蘭嗔怪地瞪他一眼，手上的力道卻放得更輕了，“以前是以前，現在你可不是二十歲的小夥子了，得學會惜命。”
浩浩趴在床邊，手裏舉着個創可貼，奶聲奶氣地說：“爸爸，貼這個，浩浩受傷了貼這個就不疼了。”那是他平時磕了碰了專用的卡通創可貼，此刻被他當成了“萬能藥”。
李建國心裏一暖，伸手揉了揉兒子的頭發：“好，等爸爸這個‘大傷口’變小了，就貼浩浩的魔法創可貼。”
浩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把創可貼小心翼翼地放在床頭櫃上，像放了件寶貝。
下午周明帶着水果來看他，手裏還拎着個鼓鼓囊囊的紅包。“建國，這是工地上兄弟們湊的，你拿着買點營養品。”周明把紅包往他手裏塞，“劉軍那事已經移交派出所了，他供出劉志強躲在鄰市的一個廢品站，警察已經去抓了。你這次可是立了大功，公司要給你發獎金呢。”
“周哥，這錢我不能要。”李建國把紅包推回去，“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再說保護倉庫本來就是我的職責。”
“讓你拿着就拿着。”周明板起臉，“兄弟們都覺得你仗義，這點心意你不收，就是不給大家面子。”他把紅包塞進李建國枕頭底下，又聊了幾句工地的事，說暫時讓小馬頂替他的工作，讓他安心養傷。
周明走後，王秀蘭把紅包拿出來拆開，裏面是一沓嶄新的鈔票。“不少呢，夠給浩浩買兩箱奶粉了。”她數着錢，嘴角忍不住上揚，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抬頭看李建國，“不過咱們真要收下嗎？”
“周哥都那麼說了，不收反倒生分。”李建國笑了笑，“等我好了，請兄弟們搓一頓，就當回禮了。”
王秀蘭點點頭，把錢收好，又從櫃子裏翻出件舊毛衣，“我給你織件毛背心吧，秋天穿正好。”她拿起毛線針比劃了一下，“你以前總說我織的毛衣扎人，這次我買了好毛線，保證軟和。”
李建國看着她認真的樣子，忽然想起剛認識那會兒，她也是這樣，拿着毛線針在宿舍裏織圍巾，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她發梢，毛茸茸的。那時候她總說：“等你當上工頭，我就給你織件最厚的毛衣，冬天在工地上也凍不着。”
一晃這麼多年，他沒當上工頭，她卻還記着要給他織東西。
“好啊，”李建國說，“我等着穿。”
養傷的日子過得慢悠悠的。王秀蘭每天下班就回家給他熬排骨湯，浩浩放學後會把幼兒園學的新歌唱給他聽，偶爾跑調跑得離譜，卻總能逗得他哈哈大笑。
這天下午，李建國正靠在床頭看報紙，聽到浩浩在客廳裏跟誰說話，奶聲奶氣的。他探頭一看，是隔壁的張大媽，手裏端着碗剛蒸好的雞蛋羹。
“建國啊，聽說你受傷了，我給浩浩蒸了點雞蛋，小孩吃這個好。”張大媽嗓門洪亮，“你也趕緊養着，別逞強。”
“謝謝您啊張大媽。”李建國連忙道謝，心裏熱乎乎的。以前總覺得住樓房鄰裏之間冷冰冰的，沒想到關鍵時候這麼熱心。
王秀蘭下班回來，看到桌上的雞蛋羹，笑着說：“張大媽就是熱心，上次我出差，還是她幫着接了浩浩兩天。”她把雞蛋羹倒進小碗裏，加了點香油，遞給浩浩，“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浩浩吃得滿嘴都是，含糊不清地說：“媽媽做的排骨湯更好吃。”
“這小子，就知道拍你媽馬屁。”李建國笑着彈了彈他的腦門。
晚上，王秀蘭坐在床邊織毛背心，毛線針在她手裏靈活地穿梭。李建國看着她的側臉，燈光勾勒出柔和的輪廓，心裏忽然涌起一股沖動。
“秀蘭，”他輕聲說，“等我傷好了，咱們去拍張全家福吧。”
王秀蘭的手頓了一下，抬頭看他，眼裏閃着光：“好啊，早就該拍了。浩浩長這麼大，咱們仨還沒一起拍過正經照片呢。”
“到時候你穿那件紅裙子，我記得你穿那件最好看。”李建國說。那是他們結婚時買的裙子，後來王秀蘭總說太豔，舍不得穿，一直壓在箱底。
“都舊了。”王秀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舊了也好看。”李建國堅持道。
浩浩趴在兩人中間，舉着蠟筆在紙上畫着什麼，聞言抬起頭：“浩浩也要穿新衣服！”
“好好好，給你買新衣服。”李建國笑着答應，心裏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暖暖的。
一周後，李建國能下床走路了，雖然後背還有點牽扯着疼，但已經不妨礙正常活動。他去工地銷假那天，小馬特意在倉庫門口掛了串鞭炮，噼裏啪啦響了半天。
“李哥，歡迎歸隊！”兄弟們圍過來，七嘴八舌地問他恢復得怎麼樣。
李建國笑着一一回應，心裏感慨萬千。以前總覺得幹活掙錢是天經地義，現在才明白，身邊這些熱熱鬧鬧的人，才是日子裏最實在的甜。
中午吃飯時，小馬神神秘秘地湊過來：“李哥，我聽說劉志強被抓的時候，還抱着一箱子偷來的五金件，嘴裏喊着‘這都是我的’，笑死我了。”
李建國搖搖頭：“人啊，不能太貪心。”他夾起一塊紅燒肉，放進嘴裏慢慢嚼着，味道還是那麼鹹，卻比以前多了點回甘。
下午巡查倉庫，李建國特意看了看那批被劉軍動過手腳的五金件，已經被新的一批替換掉了。貨架整齊，標籤清晰，陽光透過高窗灑進來，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光斑。
他摸了摸後頸，那裏的灼熱感早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踏實的暖意。他知道，不管以後還會遇到什麼事，只要身邊有王秀蘭，有浩浩，有這些真心相待的兄弟，就沒什麼坎兒是過不去的。
晚上回家，王秀蘭正在廚房做飯，浩浩在客廳搭積木。李建國走過去，從背後輕輕抱住王秀蘭，下巴抵在她肩上。
“小心點，油濺到你。”王秀蘭拍了拍他的手，“今天回來這麼早？”
“嗯，活不多。”李建國聞着飯菜的香味，“什麼這麼香？”
“你愛吃的紅燒肉。”王秀蘭笑着說，“快鬆手，我要盛飯了。”
浩浩舉着積木跑過來：“爸爸，你看我搭的倉庫！有好多好多五金件！”
李建國彎腰抱起他，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我們浩浩真厲害，以後也想跟爸爸一樣管倉庫嗎？”
浩浩用力點頭：“想！還要保護爸爸媽媽！”
燈光暖黃，飯菜飄香，窗外的夜色溫柔。李建國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覺得，生活或許不會一直順風順水，但藏在傷痕裏的陽光，和日子裏這些細碎的甜，已經足夠讓人有勇氣走下去了。
他笑着說：“好，爸爸等着浩浩來保護我們。”
飯桌上，紅燒肉冒着熱氣，浩浩的小臉紅撲撲的，王秀蘭的眼裏閃着笑。李建國拿起筷子，夾起一塊肉放進王秀蘭碗裏，又給浩浩夾了塊排骨。
這一刻，歲月靜好，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