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死寂凍結了。
林浩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耳朵，嗡嗡作響。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髒在胸腔裏狂野地撞擊，每一次搏動都震得耳膜發麻。這是一種全新的、陌生的生理體驗，強烈到幾乎疼痛。
衣櫃裏那個聲音……
樓下磨刀聲的驟然停止……
還有手心裏那張溼黏冰冷的血紙條……
所有的碎片在這一刻瘋狂地旋轉、碰撞，試圖拼湊出一個足以顛覆他整個世界的恐怖圖景。
“浩浩？”
母親的聲音突然從樓下傳來，音調拔高了一些，帶着一種刻意營造的關切，卻像冰冷的針，刺破了凝固的空氣。“你醒了嗎？是不是做噩夢了？”
腳步聲。緩慢的、一步步踏上樓梯的腳步聲。是父親的，沉重而富有壓迫感。
林浩的瞳孔驟然收縮。他幾乎能想象出父親那張平日裏沉默的臉，此刻在昏暗燈光下會是何種表情。
沒有時間思考！
他的目光猛地釘回那扇仍在微微顫動的衣櫃門。裏面是什麼？另一個“林浩”？怪物？陷阱？還是……唯一的生機？
父親的腳步聲已經到了樓梯轉角，再有幾秒就會出現在走廊！
賭一把！
林浩猛地撲到衣櫃前，手指顫抖着抓住冰涼的金屬門把手，用力一拉——
櫃門打開了一條縫隙。
黑暗中，一對充滿極致驚恐的眼睛正死死地透過縫隙看着他。那雙眼睛……和他每天在鏡子裏看到的，一模一樣！
一只冰冷顫抖的手猛地從衣櫃裏伸出，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力量大得驚人。
“進來！”那個聲音，和他自己的聲音毫無差別，卻因極度的恐懼而扭曲變形，氣聲急促，“快！躲起來！他們上來查看了！”
樓下，母親的聲音再次響起，更近了，幾乎到了樓梯口：“浩浩？你房間裏什麼聲音？”
父親的腳步聲已經踏上了二樓走廊的地板！
林浩幾乎是憑着本能，被那只手猛地一拽，身體失去平衡，踉蹌着撞進衣櫃深處。積壓的衣物帶着樟腦丸和灰塵的味道撲面而來。
在他身後，櫃門被裏面的人迅速而輕巧地合上，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咔噠”輕響。
最後的光線消失，徹底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逼仄的空間裏，擠着兩個“林浩”。
林浩能清晰地感受到另一個“自己”緊貼着他的身體在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冰冷的汗水浸溼了單薄的睡衣，甚至能聽到他牙齒咯咯打顫的聲音。那是一種幾乎要崩潰的、純粹的恐懼。
外面，臥室的門被推開了。
“浩浩？”母親的聲音在房間裏響起，帶着試探，“你醒着嗎？”
手電筒的光柱在黑暗中掃過，透過衣櫃門的縫隙，在林浩和另一個顫抖的“他”臉上割裂出細長的光斑。
林浩屏住呼吸，心髒跳得快要炸開。他感覺到身邊的“自己”瞬間僵住，連顫抖都停止了，仿佛變成了衣櫃裏的一件衣物。
父親的腳步聲在房間裏踱步，沉重而緩慢，像是在巡視領地。那腳步停在了衣櫃前。
林浩能感覺到身邊那個“林浩”的呼吸驟然停止，恐懼幾乎化爲實質，彌漫在狹小的空間裏。
一秒。兩秒。時間漫長如同凌遲。
父親粗重的呼吸聲隔着一層薄薄的木板傳來。
終於，腳步聲再次響起，離開了衣櫃範圍。
“看來是睡熟了，可能剛才聽錯了。”母親的聲音稍微放鬆了一些，“也許是窗外的野貓弄出的動靜。”
“走吧，”父親的聲音低沉響起，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催促，“時辰快到了，別誤了正事。”
兩人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出了臥室，伴隨着輕微的關門聲。
樓梯上再次傳來下樓的腳步聲。
直到那腳步聲徹底消失在樓下廚房的方向，衣櫃裏凝固的恐懼才稍稍緩解。
身邊的“林浩”猛地吸了一口氣，像是溺水的人終於浮出水面，開始劇烈地喘息，壓抑的抽泣聲在黑暗中響起。
“他們……他們走了嗎？”他的聲音破碎，帶着哭腔。
林浩沒有回答。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試圖理清這匪夷所思的一切。他借着門縫裏透進來的極微弱的光線，側頭看向幾乎和自己臉貼臉的那個人。
一樣的頭發，一樣的眉眼，一樣的身形輪廓。甚至連身上穿的睡衣，都和他的一模一樣，只是更舊一些，領口有些磨損。
唯一的區別是，對方的眼神裏充滿了濃得化不開的驚恐和絕望，那是林浩從未在自己眼中看到過的情緒。
“你是誰？”林浩壓低聲音，每一個字都繃得極緊。
“我……我說了……”對方的聲音還在發抖，牙齒磕碰，“我才是林浩……真正的林浩！”
“那我是誰？”林浩盯着他。
“你……你是……”假林浩（姑且這麼認爲）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巨大的恐懼中摻雜了一絲復雜的情緒，像是憐憫，又像是憤怒，“你是他們‘造’出來的……爲了……爲了養那顆心……”
“養心？”林浩想起樓下聽到的“取心續命”，手心裏的紙條又被攥緊了幾分。
“他們是假的！不是我們的父母！”假林浩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盡管努力壓制着音量，聲音依舊尖銳，“他們是怪物！不知道活了多久的怪物！用別人的命……續自己的命！”
他猛地抓住林浩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進肉裏：“他們需要一個特定時辰出生、八字純陽的心……但直接取出的心效果不好，必須……必須放在一個‘容器’裏養着，養到十八歲成年，氣血最旺的時候……你……你就是那個容器！他們偷了我，造了你，把你放在這裏養着……就像養豬羊一樣！”
荒謬！瘋狂！
每一個字都沖擊着林浩十八年來的認知。可手心的血紙條，樓下詭異的磨刀聲，父母反常的舉動，還有眼前這個和自己一模一樣、恐懼到幾乎崩潰的人……所有這些，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沖擊着他理智的堤壩。
“證據呢？”林浩的聲音幹澀。
他急促地喘息着，從睡衣貼身的口袋裏摸索着，掏出一樣東西，塞進林浩手裏。
那是一張老舊褪色的照片。
借着門縫的光，林浩勉強能看清。
照片上是一對年輕的男女，笑得幸福燦爛。男人穿着老式的工裝，女人扎着麻花辮，懷裏抱着一個襁褓中的嬰兒。他們的眉眼……依稀能看出樓下那對“父母”的影子，但卻年輕得多，也……真實溫暖得多。
重點是，照片裏的嬰兒，眉心有一顆小小的、鮮豔的紅痣。
林浩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光潔的眉心。
假林浩顫抖的手指指向照片裏的嬰兒，又指向自己的眉心——在那裏，一顆同樣小小的、被灰塵模糊了的紅痣，隱約可見。
“他們…他們偷走我的時候，我才三個月大”假林浩的聲音帶着哭腔，“他們把我關在地下，關在一個又黑又冷的地方，十八年，我只知道黑暗和他們的‘喂養’，直到前幾天，我聽到他們說話，才知道……才知道我快要被‘替換’了……我才拼命逃了出來……”
地下？關押？喂養？替換？
林浩感到一陣寒意從脊椎竄上頭頂。
“你必須相信我！”假林浩死死抓着他，眼神絕望而瘋狂，“他們很快就會發現我不見了！他們會來找！我們必須逃！現在就走！”
就在這時——
吱呀……
樓下廚房的方向，突然傳來一聲沉重金屬摩擦的聲音。
像是……地窖鐵門被拉開的聲音？
緊接着，一聲壓抑着極致怒火的、完全不似人聲的低吼隱隱傳來，穿透雨幕和樓層，帶着令人膽寒的瘋狂：
“——東西跑了！！”
“去找！！”
沉重的、毫無掩飾的腳步聲猛地炸響，如同擂鼓，瘋狂沖上樓梯！
目標明確，直撲臥室！
衣櫃裏的兩個林浩，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他們被發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