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那天,安強寄來的第三只包裹帶着嶺南的溼熱抵達。拆開時,林硯聞到一股熟悉的茉莉花香,混着淡淡的胭脂味,和日記裏散發出的氣息一模一樣。包裹裏是個紅漆梳妝盒,邊角已經磕碰掉漆,露出底下的木質紋路,盒蓋上燙着朵三角梅,花瓣被摩挲得發亮,像是有人每天都在撫摸。
“這是姐姐的梳妝盒,”安強的短信裏帶着哽咽,“她走後,我媽總說夜裏聽見盒子彈開的聲音,打開卻空無一人。去年翻閣樓時發現它鎖在樟木箱裏,鑰匙孔裏卡着半片銀飾,和你說的發卡很像。”
林硯找出那枚從槐樹下撿到的銀發卡,果然能插進梳妝盒的鎖孔。“咔噠”一聲輕響,盒蓋彈開的瞬間,茉莉花香更濃了,裏面鋪着粉色絨布,整齊擺着梳子、胭脂盒、未拆封的雪花膏,最中間躺着支銀質發簪,簪頭是朵小小的槐花,花瓣上刻着“建”字,邊緣沾着點暗紅的粉末,和日記封皮的三角梅貼紙同款。
絨布底下壓着幾張泛黃的信紙,不是寫給陳建國的,而是安的母親寫給她的:“小安,別惦記家裏,你在安河好好的,媽就放心了”“強子說你處了對象,帶回來讓媽看看”“最近總夢見你小時候戴槐花簪子的樣子”。最後一封信的日期是1983年5月,也就是安母親中風前一個月,末尾寫着:“媽知道你難,別硬扛着。”
林硯拿起銀簪,指尖碰到“建”字時,簪子突然變得溫熱,像是有人剛用手攥過。他把簪子湊近台燈,發現槐花花瓣的縫隙裏卡着根細發絲,黑中帶點棕黃,和照片裏安的發色一致。絨布上還有個淺淺的印記,形狀像枚徽章,和陳建國胸前的“平安”徽章完全吻合,顯然是長期擺放留下的痕跡。
梳妝盒的底層有個暗格,裏面藏着個錦囊,打開後是半塊繡了一半的手帕,上面繡着兩棵纏繞的老槐樹,一棵標着“安河”,一棵標着“廣州”,樹間用紅線繡着顆星星,針腳細密,顯然繡了很久。手帕邊緣有淚痕暈開的水漬,在“廣州”那棵樹下,用絲線繡了個極小的“等”字,幾乎要和綠色的樹葉融爲一體。
“她想繡完送給建國嗎?”林硯喃喃自語,指尖撫過“等”字,手帕突然變得潮溼,水漬順着絲線蔓延,在“安河”與“廣州”之間暈開條淡藍色的線,像條連接兩地的河。他想起安信裏寫的“等媽好起來就回安河”,原來她把所有的期盼,都繡進了這半塊手帕裏。
那天下午,林硯把銀簪放在星軌記錄儀旁,怪事再次發生。記錄儀的綠光突然變亮,指針在刻度盤上畫出的軌跡,正好和手帕上的槐樹輪廓重合;梳妝盒裏的胭脂盒自己打開,胭脂粉在桌面上散開,慢慢聚成“安河”兩個字,邊緣沾着的銀粉閃閃發亮,像是用發簪的粉末畫成的。
深夜,林硯被梳妝盒的“叮咚”聲吵醒。月光透過窗簾照在桌面上,盒蓋已經自動彈開,銀簪立在絨布中央,簪頭的槐花對着窗外的老槐樹,像是在遙遙相望。手帕鋪在旁邊,未繡完的部分正在月光下慢慢顯現出新的針腳,一棵小小的星軌樹正在生長,連接着“安河”與“廣州”的槐樹,針腳泛着淡淡的銀光,像是有人在夜裏悄悄刺繡。
她走過去時,銀簪突然傾斜,簪尖在桌面上劃出道細線,指向星軌記錄儀。記錄儀的刻度盤上,綠光組成的文字正在閃爍:“1982年七夕,她說要戴我送的槐花簪看星星”——是陳建國的字跡,和他筆記本裏的星軌記錄筆跡完全一致。
林硯的心髒猛地一縮,她想起安和陳建國的合影,安發間別着的正是這枚槐花簪,只是照片裏的簪頭少了片花瓣,而眼前的銀簪完好無損。原來那枚掉落的花瓣,一直藏在梳妝盒的鎖孔裏,像是安故意留下的鑰匙,等着陳建國來打開。
接下來的幾天,梳妝盒成了新的“思念載體”。每天清晨,裏面的梳子上都會纏着根細發絲,和安的發色一致;林硯把陳建國的星軌圖紙放在旁邊,圖紙上的軌跡會自動延伸到手帕上,補全未繡完的星軌樹;最讓他心頭發熱的是,胭脂盒裏的粉末總在夜裏聚成小小的心形,旁邊散落着槐花形狀的銀粉。
“小林,老陳的徒弟又捎來東西了。”張阿姨在電話裏說,聲音帶着笑意,“是個舊相冊,說裏面有張照片老陳總對着發呆,背面寫着‘小安的槐花簪’。”
相冊裏的照片是1982年七夕拍的,安河老槐樹下,安穿着藍布衫,發間別着槐花簪,陳建國站在她身後,手裏舉着剛做好的銀簪半成品,兩人的影子在月光下交疊,像手帕上纏繞的槐樹。照片背面,陳建國的字跡寫着:“她說槐花簪要等星軌最亮時戴,等我學會做銀活,就給她雕滿星星。”
林硯把照片放進梳妝盒,盒蓋合上的瞬間,裏面傳來輕微的“咔噠”聲,像是發簪歸位的輕響。手帕上的星軌樹突然繡完了,兩棵槐樹的頂端都頂着顆星星,用銀線繡成,在晨光裏閃閃發亮,連接兩地的藍線變成了紅色,像平安扣上的紅繩,牢牢系住了兩顆星。
那天晚上,林硯做了個溫暖的夢。夢裏的七夕沒有下雨,安河的老槐樹下綴滿了星星燈,陳建國把剛做好的槐花簪插進安的發間,簪頭的槐花在燈光下泛着銀光。安打開手帕,繡好的槐樹間落滿了三角梅花瓣,她笑着說:“等你帶我去廣州看三角梅,我就教你繡星星。”陳建國握着她的手,在帕子上繡下第一顆星,針腳歪歪扭扭,卻燙得人心頭發暖。
醒來時,晨光正透過窗櫺照在梳妝盒上,紅漆在陽光下泛着溫潤的光。林硯打開盒蓋,銀簪靜靜躺在絨布中央,簪頭的槐花對着窗外的老槐樹,像是在回應夢裏的約定。手帕上的銀線星星閃着微光,茉莉花香混着槐花香,在潮溼的空氣裏慢慢散開,溫柔得像個未完的擁抱。
他走到窗邊,老槐樹下的星軌記錄儀綠光柔和,指針在刻度盤上畫出的軌跡,正好是照片裏兩人影子的形狀。遠處的河水在晨光裏流淌,波光粼粼的,像是無數顆槐花簪上的銀星落進了水裏,把安河的思念和嶺南的牽掛,都釀成了不會過期的甜。
林硯知道,那些藏在梳妝盒裏的期盼,那些未繡完的星軌與槐樹,終於在這個清晨有了歸宿。就像槐花簪總會回到發間,未繡完的手帕終會綴滿星星,他們的思念也在時光裏慢慢生長,直到在某個七夕的夜晚,輕輕說一句:“你看,星星都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