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的聲音,咚、咚、咚,像一面瀕臨破碎的戰鼓。
虞鳳音,虞老夫人,她就那樣站着,姿態優雅,眼神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她不是在詢問,而是在宣布一個決定。
一個將徹底改變我命運的決定。
嫁給她孫子虞歸晏。
那個名字,在騰飛實業,乃至整個商界,都代表着遙不可及的權勢和財富。
而我,墨泱,只是一個爲了五千塊全勤獎可以加班到凌晨,爲了省一頓午飯錢常常只吃白米飯配榨菜的底層員工。
我們之間,隔着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
現在,虞老夫人卻要用一座名爲“婚姻”的橋,強行將我這邊的泥濘沼澤,和他那邊的雲端宮殿連接起來。
代價是,我變成一個生育機器。
“只管生就行。”
這五個字,像淬了冰的針,扎進我的耳膜,冷意瞬間蔓延到四肢百骸。
屈辱感再次洶涌而來,比剛才被王宏富辱罵時更甚。
那是一種將人格和尊嚴明碼標價的羞辱。
我下意識地想拒絕。
想大聲告訴她,我不是貨物,我的子宮也不是工具!
可是,當我抬起頭,視線掠過王宏富那副驚懼又嫉妒的嘴臉,掠過周圍同事或同情或鄙夷或看好戲的眼神,最後,落在我自己那雙因爲長期做雜活而有些粗糙的手指上……
拒絕的話,硬生生堵在了喉嚨裏。
我想起了昨天接到父親電話時,他聲音裏的疲憊和無奈:“泱泱……你媽這次又是難產,手術費……唉……下個月,老三老四的學費……”
我想起了才六歲的十一妹,因爲營養不良,頭發枯黃得像稻草。
我想起了堆滿雜物的、只有三十平米的出租屋,晚上睡覺時,弟妹們需要疊羅漢般擠在兩張床上。
十三個弟妹。
十三張要吃飯的嘴,十三個要讀書的腦瓜,十三個未來的無底洞。
而我那點微薄的薪水,對於這個家庭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
我拼命工作,節衣縮食,也僅僅能維持這個家不至於散架。
可現在,一個機會擺在面前。
一個能瞬間將我從這泥潭中拽出來,能讓我那十幾個弟妹從此過上完全不同人生的機會。
代價,是賣掉我自己的未來和自由。
這是一場魔鬼交易。
但魔鬼,給出了我無法拒絕的價碼。
虞老夫人似乎看穿了我內心的天人交戰,她並不急躁,只是用指尖輕輕敲了敲紫檀木的鳳頭拐杖,發出篤篤的輕響。
每一聲,都敲在我的心尖上。
“墨泱,是嗎?”她終於再次開口,聲音平緩,卻帶着巨大的壓力,“我時間不多。給你三分鍾考慮。”
三分鍾。
決定我的一生。
王宏富在一旁,臉色已經從煞白變成了死灰。
他大概做夢也想不到,他一句爲了彰顯權威的辱罵,竟然罵出了一位“皇太孫妃”?
他蠕動着嘴唇,似乎想說什麼挽回的話,但在虞老夫人淡漠的目光下,一個字也不敢吐出來。
整個部門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
我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空氣中彌漫着打印機的墨粉味、咖啡味,還有……貧窮和絕望的味道。
再睜開眼時,我眼底的掙扎和淚水已經被強行壓了下去,只剩下一種破釜沉舟的平靜。
我看向虞老夫人,聲音因爲極力克制而顯得有些沙啞,但卻異常清晰:
“老夫人,我需要確認幾點。”
虞老夫人眉梢微挑,似乎有些意外我的鎮定,但很快又恢復了淡然:“說。”
“第一,您承諾撫養我所有弟妹直至成年,並負責他們所有的教育、婚嫁費用,是否具有法律效力?我需要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協議。”
王宏富倒吸一口冷氣,大概覺得我瘋了,竟然敢跟“太上皇”談條件。
虞老夫人眼底卻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欣賞:“可以。虞家的承諾,從不落空。律師會準備好協議。”
“第二,”我繼續道,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我和虞……虞先生的婚姻,期限是多久?或者說,需要我生下幾個孩子,這筆交易才算完成?”
這個問題更加尖銳,幾乎是將這場交易的赤裸本質攤開在了明面上。
虞老夫人笑了,這次是真正的笑,帶着一種長輩看待有趣小輩的意味:“期限?直到我滿意爲止。至於孩子,自然是越多越好。我們虞家,養得起。”
我的心沉了沉。
果然,是一個沒有盡頭的牢籠。
“第三,”我抬起眼,勇敢地迎上她審視的目光,“在我履行‘職責’期間,我的人身自由,以及我探望家人的自由,不能被剝奪。”
這是我爲自己,爭取的最後一點空間。
虞老夫人打量着我,片刻後,點了點頭:“可以。只要你不做出損害虞家聲譽和利益的事情,你的合理自由,不會受限。”
三個條件,她都應下了。
幹脆利落,顯示出虞家強大的底氣和……對她孫子的絕對自信?
或許,在她看來,任何女人一旦踏入虞家的大門,就絕無可能再想離開。
“那麼,”虞老夫人最後問道,“你的答案?”
所有的退路,仿佛都在這一刻被斬斷了。
我仿佛能看到父親佝僂的背脊能稍微挺直一些,母親不用再日夜操勞,弟妹們能穿上新衣服,走進明亮的教室……
而我的未來,將和那個名叫虞歸晏的男人,牢牢捆綁在一起。
一場無關愛情,只有利益交換的婚姻。
我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聽到了自己清晰的聲音:
“我接受。”
三個字,輕飄飄的,卻像是一道枷鎖,咔嚓一聲,鎖住了我的人生。
虞老夫人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那是一種獵手終於捕獲了心儀獵物的笑容。
“很好。明智的選擇。”
她轉向面如土色的王宏富,語氣瞬間變得冷冽:“王經理。”
“在!老夫人在!”王宏富差點腿一軟跪下去。
“墨泱從現在起,正式離職。”虞老夫人淡淡道,“去辦手續吧,該給的補償,一分不能少。”
“是是是!馬上辦!絕對按最高標準補償!”王宏富點頭哈腰,冷汗直流。
虞老夫人不再看他,對我說道:“收拾一下你的私人物品,跟我走。”
跟我走。
走向一個完全未知,卻注定波瀾壯闊的未來。
在無數道復雜目光的注視下,我走向那個屬於我的、堆滿雜物的格子間。
開始收拾我寥寥無幾的私人物品——一個用了多年的保溫杯,幾本工作筆記,一盆快要枯死的綠蘿。
動作機械,大腦卻一片混亂。
我就這樣,把自己賣了嗎?
爲了家人,犧牲掉自己可能的愛情和夢想,值得嗎?
沒有答案。
或許,從我出生在那個不斷添丁、永遠爲錢發愁的家庭開始,我的人生,就早已失去了選擇“值得”的權利。
能抓住的,只有眼前這根看似華麗,實則冰冷的稻草。
我抱起紙箱,最後看了一眼這個我奮鬥了兩年,卻始終格格不入的地方。
然後,轉身,跟上了虞老夫人離開的步伐。
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空曠的回響。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命運的轉折點上。
電梯門緩緩合上,隔絕了身後所有的目光和議論。
狹小的空間裏,只有我和虞老夫人。
她忽然開口,語氣聽不出喜怒:“丫頭,別覺得委屈。進了虞家的門,你會知道,多少人擠破頭,都得不到你今天這個機會。”
我低着頭,看着紙箱裏那盆蔫頭耷腦的綠蘿,輕聲回答:“我知道。”
委屈?
在生存面前,委屈是一種奢侈品。
我只是好奇,那個即將成爲我丈夫的男人,虞歸晏,他對這場由他奶奶一手包辦的、荒唐的“選妃”,會作何反應?
等待我的,將會是怎樣的豪門生活?
是錦衣玉食的金絲雀牢籠,還是步步驚心的深淵險境?
電梯數字不斷跳動,下行。
我的心,卻一直在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