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沈如星的目光在“撞了人”三個字上停留片刻,心口莫名揪緊,又很快鬆開。
江則深是律師,處理這類事情是他的工作。
只是這次涉及林初晚,他大概會更費心些。
她沒多想,起身走向廚房。
山藥排骨在砂鍋裏咕嘟作響,白汽嫋嫋。
健忘症日益嚴重,但照顧江則深已成爲她的習慣。
當提着保溫盒站在律所樓下時,沈如星恍惚了一瞬,努力回想他辦公室的樓層。
辦公室裏空無一人,她下意識地幫他整理桌面文件。
江則深不喜歡別人動他東西,唯獨她是例外。
這曾是她暗自竊喜了許久的小小特權,是她融入他生活的證明。
一份文件滑落。
她彎腰拾起時,“沈熠”二字撞入眼簾。
“怎麼和弟弟同名同姓?”
話音剛落,辦公室門被猛地推開。
江則深大步進來,看到她手中的文件,臉色微變,幾乎是奪了過去。
“你怎麼來了?”他聲音有些沉,視線在她臉上停留片刻,又移開。
似是覺得態度急切過頭,他緩了緩又道:“你最近臉色不好,不用總操心我,照顧好自己就行。”
那點因他關心而泛起的喜悅,尚未漾開便消散了。
沈如星放下湯,默默離開。
走到走廊拐角,助理的議論飄進耳中:
“證據對林女士不利,江律硬是能找到突破口。”
“聽說受害者被撞得不成形了,手裏還緊緊攥着禮物……家屬得多心疼啊!”
沈如星猛地想起弟弟的消息:【姐,生日快樂!禮物今天補上!】
電話撥過去,無人接聽。不祥的預感慢慢升騰。
這時,江則深的助理拿着一個文件夾匆匆走出來,“您還沒走?”
“江律有份文件落在辦公室了,他剛出發不久,我得趕緊給他送到警察局去。”
“我幫你,”她脫口而出。
沈如星幾乎是跑着來到警察局門口的。
還沒等她找到江則深,先撞見了林初晚。
林初晚眼眶通紅,見到她立刻上前抓住她的手,聲音帶着哭腔:
“如星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沈如星呆呆地看着她,腦子裏嗡嗡作響:“什麼不是故意的?”
“我昨晚沒休息好,開車的時候有點晃神……我沒想到是你弟弟……”
沈如星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她掙脫林初晚的手,踉蹌着往裏走。
她看到了江則深,以及他面前證物袋裏——
那個被血浸透、碾變形的絲絨盒子,和屏幕碎裂、沾滿幹涸血漬的手機。
手機殼上,是她和沈熠在遊樂園的燦爛合照。
“星星……”江則深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着艱澀。
他上前想要抱住她,卻被她推開。
“我要見他。”
“星星,別看了。撞擊很嚴重,你會害怕。”
“我要見他!”沈如星抬起頭,通紅的眼底一片死寂的執拗,“他是我弟弟!”
停屍房裏,她拂過沈熠冰冷僵硬的臉頰,將他額前一縷沾了血污的頭發理順。
她在世界上最後一個親人,沒有了。
眼淚終於後知後覺地洶涌而出,她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江則深從身後緊緊抱住她,“你還有我。”
沈如星在他懷裏,一點點停止了顫抖。
她還有他?她能指望他什麼?指望他爲了她唯一的弟弟,讓林初晚去坐牢嗎?
她用力掰開他的手臂,轉過身,臉上淚痕未幹,“你打算怎麼處理?”
“初晚她不是故意的,她一個人帶着景琛不容易……”
“所以呢?”沈如星打斷他。
“沈熠已經走了,我們再追究他也回不來了。”
江則深避開了她的視線,聲音低沉,“不如……補償給你。你想要什麼,都可以。”
補償。又是補償。
她十年的愛戀、五年的婚姻,如今,連她弟弟的一條命。
在他眼裏,都可以用輕飄飄的“補償”二字來抵消。
因爲她一直卑微,一直愛他,所以他覺得,她什麼都可以接受,都能體諒。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問:
“如果今天撞人的是我,你會這樣對林初晚說,讓她籤下諒解書嗎?”
江則深臉色一沉:“不要做這種無謂的假設!”
“你是不是,”沈如星的聲音輕顫,“已經替我籤了諒解書?”
江則深沉默了。
她知道了答案,她輕輕笑了,笑着笑着,眼淚無聲滑落。
接下來的幾天,沈如星獨自操辦弟弟的後事。
江則深出現過幾次,但每次待不了多久,電話就會響起。
是林初晚因爲撞人的事心理崩潰,需要安撫。
下葬那天,陰雨綿綿。
沈如星站在墓碑前,將一束白菊輕輕放下,“對不起,姐姐沒保護好你……”
頸間的項鏈微微閃爍,她環抱住墓碑,像抱住弟弟一樣。
“阿熠,謝謝。禮物姐姐很喜歡。”
手機亮起,是林初晚的朋友圈:
【人生至暗時刻,幸得有你在身旁不離不棄。謝謝你,則深。】
心口痛到麻木,此刻只剩一片冰涼。
她疲憊地靠着墓碑,在雨聲中昏沉睡去。